韓土索離開雪杄派時,正是黎明破曉的前一刻。他收起雪菁顔的血,離開了雪杄派。待天光亮起時,已經進入另外的山域,離林海已經不遠。因為不想被注意到,天亮起後,韓土索便降落到林中,在林間疾速穿行。隻要進入林海,就不會再有人出現,那時,他便可以無所顧慮地前行了。
冬季清晨,安靜的林中,突然傳來一陣孩子铿锵有力的哭聲。
哭聲來得突然,而又劇烈,韓土索頓了頓,循聲望去。隻見右側不遠處的林中,有一堆微微隆起的雪,哭聲便是從雪下傳來的。
這倒是挺有意思。人迹罕至的深林雪地下,居然有嬰孩在哭?
韓土索閃身過去,落在雪堆前,手掌一揮,蓬松的雪堆便被擊散開來。下方有一卷席,發出哭聲的孩子,便被包裹在卷席中。待揭開卷席,韓土索看到一個面容血肉模糊的孩子。韓土索心下了然。此處林中,雖再無村落,但偶有獵戶居住。被埋在此處的孩子,大概是夜裡被進入家中的野獸咬壞了面孔,一時痛得昏死過去,其父母,要麼是以為孩子已死,要麼是覺得這個孩子即使養大後生存亦會十分艱難,就将孩子抛至此處。而此時,孩子應該是被凍醒了,于是用盡全身力氣大哭起來。
看着包裹在破舊棉襖中,已經哭得聲嘶力竭的嬰孩,韓土索難得地動了恻隐之心,将孩子拾起,抱在懷中。小小的嬰孩,已經很虛弱,整個臉面,除了眼睛,其他都被咬壞了,血已經變成冰,紅紅地覆蓋在孩子臉上。孩子大哭,不知是因為冷?疼?餓?恐?抑或都有。
韓土索往孩子背部注入一道黑氣。
他雖有一點同情心,但不多。為孩子體内注入黑氣,能續住孩子的一絲生命。但能否承受得了黑氣,這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事了。
孩子漸漸不哭了,但也沒有死去,反而,睜着黑黑的眼睛,定定盯着韓土索看。
韓土索淡淡露出一絲笑。看來這個孩子,生存意志足夠強烈,不排斥黑氣,這樣應該不難養。韓土索掀起黑袍一角,将孩子蓋住,運轉修為,往北而去。
在寂北荒地,韓土索用獸肉、雪水、黑氣,将陰雪儉慢慢養大。
三歲那年,陰雪儉在一盆融化後的雪水中,看到一個面目猙獰的怪物,吓得哭了半天。然後韓土索告訴他,水中有怪物,以後不要往水中看。
四歲那年,有一天,陰雪儉問韓土索:“師父,我叫雪儉,那你叫什麼?”韓土索想了想,道:“我叫陰寒叟。”自此,韓土索這三個字便從世間消失了。
也是四歲時的有一天,陰雪儉看着韓土索光滑的面容,摸着自己凹凸不平的臉,終于意識到,曾經在水中看到的怪物,就是自己,從此悶悶不樂,再沒有笑過,性子中從此多了一份陰恻恻的情緒。
陰雪儉一直待在荒地中,直到十四歲那年,修為突破了上乘初階,已能夠隐藏自身氣息,陰寒叟才第一次帶他離開荒地,去了北方最大也最繁華的北城。
第一次離開荒地,陰雪儉戴着厚厚的帷帽,遮住自己猙獰的面容。第一次見到如此熱鬧繁華的人間所在,陰雪儉被深深地震撼到了。自記事起就待在荒地,日常與陰雪儉相伴的,隻有陰沉沉的黑色石山、灰沉沉的天空、望不到盡頭的灰色荒原、從雪域掠來的各種獸類,見過的人也隻有陰寒叟一個。陰雪儉不曾想到,在荒地和雪域之外,還有更為廣闊的世間,在叫做城鎮的地方,不但有叫做房屋的精緻宅院,街上賣的東西,無論是吃的還是用的,更是見所未見,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亂。
然而,最吸引陰雪儉目光的,還是城中往來不斷的各類人。所有出現在街上的人,不論男女老少、高矮胖瘦,富貴或貧寒,都有一張跟陰寒叟一般完整光滑的臉。看着無數從面前經過的陌生但完好的面孔,初次進入人間城鎮帶來的震撼漸漸消散,難言的失落和陰郁重新占據陰雪儉的内心。
等返回荒地後,陰雪儉對陰寒叟道:“師父,我以後再也不去人間城鎮了。而且師父,我很困惑,你整日讓我勤奮修煉,但我們要這身修為究竟有何用?即使修為再高,我的臉仍然是如此醜陋吓人,不能在世間正常行走,既是如此,雪儉為何還要日以繼夜不停修煉?”
陰寒叟坐在鋪着獸皮的寬榻上,目色深沉地看着陰雪儉,道:“雪儉,等你的修為突破了上乘高階,你便能治好你的臉。到那時,人世間所有的東西,你想要什麼,都能得到。”
陰雪儉意外地看着陰寒叟,片刻,鄭重地說道:“雪儉明白了。”
之後,陰雪儉越發奮力修煉。終于在十八歲時修為突破上乘高階。這樣的修為,若是放在修行界,已是無人能及。
也是這時,陰寒叟告訴了陰雪儉修複其容貌的一個功法,那便是煉容改顔功。此功法,乃是殘卷中所記載的一個秘術,能讓人改變或是重塑容貌,但要煉此功法,需攫取未婚女子的陰元,因此,是名副其實的邪功。
之後,陰雪儉便開始修煉煉容改顔功,并多次前往人間不同城鎮,尋找絕色女子,奪取陰元,用來為自己煉造新容。
由于所為乃是違反人間律法之事,陰雪儉雖然迫切希望功法盡快完成,但亦不敢頻繁作案,也不敢在同一地方多次作案,以避免引起官府乃至修行界的注意,故,功法雖開始修煉,但進展十分緩慢,煉了快兩年,還有大半的臉沒有長好,整張臉看過去,光滑的肌膚中夾雜猙獰的瘢痕,眼睛一隻偏圓,一隻細長,兩側臉頰也不對稱,右側臉頰帶幾分圓潤,左側卻已勢如刀削輪廓明顯,嘴角還有些歪斜。這就是不能一次性将功法完成的弊端,每次隻能重塑一部分容顔。誰知道這樣下去,最後會不會煉出一張更加畸形滑稽的臉來?對此,陰雪儉很是頭疼。
這一年的冬天,陰雪儉再次前往人間,準備尋找目标女子,原本想去更南方一點的城鎮,但經過北原城時,看着位于北原城中,幾乎占了一整條街的北原城王府,陰雪儉臨時起意,決定去王府尋找目标,順便參觀一下王府内院。
夜深時,一道黑影迅疾地越過高牆,落在了王府内院。隻見除開前院的一座用于議事和接待的肅穆殿堂外,整座王府中,大大小小十多個院落,回廊無數,各種亭台樓榭,花園假山,石橋流水,于富貴氣派中又透着雅緻秀麗。
陰雪儉神出鬼沒,避開夜間巡邏的士兵和四處的守衛,将整個王府逛了一圈,最後身影一閃,落在尚且還亮着燈的一棟兩層小樓外。小樓位于一處精緻的花園中,比較特别的是,樓外無人巡守,園子外卻站着許多手執兵戟、高大挺拔、統一黑色铠甲的護衛。
陰雪儉剛剛在樓閣外落下,就聽到裡面傳來清晰的說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