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有一隻神之手，穿過雲層，牽過了他的手。然後，柳群玉便變成了一隻繭，那隻手繞着繭上的絲慢慢地朝外拉，朝外拉……将他的壁壘、他的心防、他在他心靈上營造的所有的裝飾都慢慢地拉走了。隻剩下最裡面的一個柔軟卻瑟縮的蛹。

他的冷漠，他的清高，他的友善，他的苦痛……完全地被拉走了。

在陷入眩暈的幸福中前，柳群玉最後想的事情是，這鏡子是個騙子。他抽走的根本不是隻有他所有的惡念，而是在他這個人身上附着的一切有關特征的情感。

怪不得那些人被抽走惡念後會變成傻子。

然而，這種眩暈隻保持了一刻。他很快便溺入了窒息的浪潮裡，耳側被清空的惡語又一次鋪天蓋地地朝他湧過來。他被惡語和頭疼的洪水淹沒，被迫從海浪裡探出頭來，勉強地呼吸了一口空氣。

柳群玉醒過神來，雙眼放空，驚訝地看向鏡子裡探頭探腦的他。

那個他簡直要從鏡子裡爬出來了。

“啊！”見柳群玉看向自己，鏡子裡的他吓了一跳，連連後退，“你——你怎麼沒事？”

“你很希望我有事？”

“不！不是的！你是第一個主動被我吸收了惡念還保持清醒的人，要知道，我自己要做到這一點也需要耗費很大的力氣。你是怎麼做到的？”鏡子裡的他好奇。

柳群玉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你現在激活了嗎？”

“可能算是？我不知道激活的标準是什麼，柳淡聲會拿一張紙讓我吹氣，她說紙變黑了就算激活了。”鏡子裡的他這樣說，“不過，我感覺到了很充盈的惡念，有些熟悉，和主人的惡念很像。”

他主人大概率也是個天魔，柳群玉給他的惡念也多是天魔之體自帶的惡念。所以才如此相像的吧。

柳群玉拿起鏡子。

“啊，你幹什——”伴随着一聲尖叫，鏡子裡的他徹底蕩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漂浮在空中的小男孩。他的頭發一半漆黑，一半雪白。眼睛空洞無神，卻剔透得映出圖景。他雙手籠在胸口，仿佛正環着一個什麼東西。

看來這個就是芳菲鏡的器靈了。

他的意識并未消失，而是沉入了柳群玉的意識中。他在識海看見男孩不喜不悲地看着他。而他透過男孩的眼睛看見一個無所遁形的世界。巡邏魔修的身形在他眼中清清楚楚，每個人根據修為的高低有着不同顔色。最深的是出竅期。

耳邊的雜音卻更大了。原本那些惡語隻是籠罩着的雲霧，現在刺痛了他的耳朵，仿佛要把他的耳膜震碎了一般。柳群玉捂着耳朵，又把鏡子放回去。

小男孩又一次變成了他的模樣，正在捂臉尖叫。

“啊！——啊？我回來了？”他好奇地看着自己的手臂，略有些稀奇。

“這個同悲花鏡是做什麼用的？”柳群玉走到另外一邊，蹲下來，照了照綠鏡子裡。鏡子忠誠地顯露出一個真實的他——和普通鏡子沒有什麼區别。

“不知道，我不清楚你們人類——好好好我不說這個了，”鏡子裡的他見柳群玉又要變臉，立刻老實，“我隻知道他能包容我的痛苦——要知道，承載這麼多惡意，頭會很疼的。有時我也會喪失理智，做出些不好的事情——隻是我一直不知道我做過什麼。那位鏡子朋友拯救了我的頭疼，他不知道這麼做的，照着我的時候就會很舒服。”

柳群玉拿起同悲花鏡，照了照自己：“對我沒效果啊。”

“可能對你們人類來說不是這麼用的吧。”

柳群玉拿着同悲花鏡，又拿起了芳菲鏡。這次，耳邊的惡語和頭疼雖未緩解，但也不曾加劇了。他将兩面鏡子疊在一起拿着，通過書房的機關，悄悄出去了。

外面已然漆黑一片。

柳群玉偷偷出了書房，隻瞄到柳淡聲卧房前守着一個昏昏欲睡的小丫頭。此外還有手在她房梁上的兩個化神期魔修和三個元嬰期魔修。他悄悄地離開了這裡。

雖然拿到兩個寶貝，但是柳群玉對于怎麼帶着其他人一起離開這件事還是一籌莫展。靈妙玄玉隻能藏住他一個人，不然他就一個一個地把同伴都運走了。

正思忖着，忽而，身後傳來一個冷冽的聲音：

“你要去哪兒？”

柳群玉的汗毛瞬間豎起來。他想都沒想，拔腿就跑。對方并未追逐，而是輕盈地一擡手，便把他控在了原地。柳群玉縮回手，用袖子遮住兩面鏡子。所幸，對方的注意力也并不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