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樣的光照亮了漆深的夜。風暴止息,冰雪消融。
柳淡聲踩在積水上,腳步發出清脆的水聲。她摘下兜帽,看着遠處仿佛心髒一樣跳動的藤蔓。那裡面正坐着一個低着頭、看不清面容的女人。
女人被一片素淡的白布裹着,她的手裡正捧着一顆明亮的光球。蟲子在她的腿上和手臂上攀爬,朝着光球的方向吸食着氣息。
“把解藥給我。”
寂靜之中,柳淡聲朝女人開口。
那個寂靜不動的女人,終于微弱地擡起一些頭。
“什麼解藥?”
她的聲音空靈、飄渺,仿佛是一個假象。
莫名的,柳淡聲有些熟悉。
柳淡聲皺眉:“毒蠱的解藥,給我!久斐惹了大麻煩,現在撤不開手保護你。我知道,你隻是一個蠱蟲的容器而已,手無縛雞之力,根本阻止不了我——難道你不想離開這裡嗎?你就甘心做一個蠱蟲的容器嗎?”
那女人擡起頭來,漠然地看向她:“我不會給你的。”
看清女人面容的一刻,柳淡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驚異地叫出了聲:“娘?”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腦海裡回想起那日她躲在窗子後面瞥見的一截蒼白的腳腕——娘分明已經下葬了,眼前這個人是誰?
很快,她抛開了這些疑問,壓下眉毛,威脅道:“我不管你是什麼人,我勸你乖乖聽話!”柳淡聲從懷裡取出來一個小瓶子,這裡面裝着驅蟲藥粉,能夠短暫地抵禦蟲子的攻擊。
柳淡聲将藥粉均勻地灑在自己身上,然後便大步朝着女人走去。煙紫色羅裙的裙擺太窄,她有些嫌麻煩,便猛地撕下一片,随手丢在旁邊。
“淡聲!”
那女人急切地喊,淡然的眼神中莫名出現了眷戀和溫柔,她飽含情意地注視着柳淡聲。那聲音的異樣令柳淡聲僵硬地意識到,眼前這個人确實是她的生母——高添玉。
“你想說什麼?”柳淡聲停下來,銳利地盯着她。
“淡聲,也許你現在還不能理解,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高添玉情真意切地望着她,誠懇道,“你是我的女兒……我不希望你被葬送在閨房中不見天日……我請求久斐魔君去幫助你……這樣你就有機會脫身于那個慘淡的世道中……我這一切都是為你好!”
柳淡聲定定地看着她,眼神古怪,她加重了聲音:“你的意思是,我現在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因為你?”
“我這都是為了你好!”高添玉企圖用真摯的眼神讓女兒回心轉意。她的手臂微微顫抖,整個人仿佛要縮進藤蔓的胎盤中,然而她已經退無可退,隻能蜷在藤蔓之前。
柳淡聲靠近了她,拿住高添玉掌心的那枚光球,欺身而上,用怒火中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高添玉的眼:“你的意思是,讓我被蠱蟲控制,身不由己地為那個該死的女人辦事,每個月都要遭受萬蟲啃噬之痛——都是因為你為了我好?!?”
她的語氣越來越重,聲音越來越高。
“你不能拿走它!”光球被攥住,高添玉驚慌失措,這顆光球是蠱蟲的養料,也是她的心髒,她已經感覺到了疼痛,“我會死的!你不能這樣做!”
“我這可是為了你好啊,娘。”柳淡聲惡劣地微笑,攥得更緊了,“我可不忍心你這樣痛苦地活着呢。”
其實她應該馬上拿走,不該跟這個家夥多廢話,然而,不知是出于什麼情感,她竟然有些貪戀和這個女人對話的瞬間。哪怕要親手斷送了她,柳淡聲也懦弱地希望,這樣的對話能再延長一些——哪怕就一些,哪怕是針鋒相對。
“淡聲!”光球被攥緊,鑽心的疼深入她的脈絡,令她顫栗。她幾近于哀求,又似乎是質問地對柳淡聲喊,“沒有我你根本沒法抗衡你原有的命運!——做某個人的妻子,管家,生一大堆孩子,然後籍籍無名地死去!你會被遺忘在曆史之中,甚至沒有人會提及你的名字!人們提及你,隻會想到你丈夫和你父親的姓氏——在他們眼中,這就是你的全部價值了!——是我,給了你新生的機會!”
她迫不及待地宣稱,甚至為這種論斷為驕傲。在她眼中,她拯救了柳淡聲,讓女兒免于和自己一樣悲慘的命運。
但是,她在柳淡聲的眼中看不到任何的感激。那眼裡,甚至是嘲弄的。
“誠然,即便我認為我有一萬種辦法能夠擺脫我不希望的命運,但也有極大的可能,是我千方百計也無能為力。”柳淡聲笑了一聲,悲哀地看着高添玉,
“但是,隻要我心中的火不會熄滅,我就絕不會向那樣的命運低頭!哪怕要我死于抗拒,死于不甘中,我也甘願!我甯願自由地死在我的願景中,也不要無能為力地被操縱、被控制,像你一樣不得不成為蠱蟲的容器,我絕不要!”
她發了狠,争搶着高添玉手中的光球。
光球延伸出千萬條黏連的絲線,粘在高添玉的手心中。高添玉慌張,與她争奪,但還是眼睜睜看着光球一點點從她的手心被撕去:
“你不能這樣對我!我是你娘!”
“哈,你什麼時候當我是你女兒!”
“我就因為愛你!”高添玉的聲音高亢起來,她的眼神裡流露出痛苦地悲傷,“——才要将你從那樣悲哀的命運裡拔出來!你是我的女兒,我們有着一樣的血脈和一樣的性别,我愛你,甚至勝過愛你哥哥!因此我才要千方百計地救你于水火中!”
“别說笑了!”柳淡聲嘲弄,“你的愛,就是禁锢我的自由,幹涉我的選擇?還是談論到更久遠以前,在你還沒上吊以前,便日夜孜孜不倦地朝我發洩怒火,用燒紅的木棍燙我,用針線紮我,用水淹我,用你的拳腳拯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