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知楠小時候最大的願望就是擁有一條幹淨的床單。

在清水鎮上，她的家庭很窮困，這不是她自己說的，而是所有人都這樣說。

譚知楠永遠記得她在上學第一天時就被老師帶頭孤立，那位姓李的女老師，在講台上當着全班的面說：

同學們，你們一定要勤洗頭、勤洗澡，不要像譚知楠一樣，耳朵後面都是泥垢，衣服上面都是污漬，都看不出原本是什麼顔色的衣服呢。

放學後，譚知楠去小賣鋪門口撿了啤酒瓶的碎片，把李老師的自行車車胎紮破，才哼着歌沿着清水河回了家。

譚知楠的家裡沒有書，她在上學第一天才開始識字，在課堂上迷茫地開始學習漢字和數字。老師問的所有問題她都回答不上來，她甚至講不出普通話。

譚知楠一無所有，連名字都是父母從别人那裡偷來的。她出生那天，隔壁床的産婦提到說她給女兒取名叫知楠，譚知楠的父母就直接用了這個名字，她們的女兒從此就叫譚知楠。

譚知楠家是清水鎮上數一數二的困難戶，媽媽白天去縣裡做工，爸爸去縣裡的麻将館賭錢，留譚知楠一個人在家。小時候，她被一條厚重的鐵鍊拴在房間的角落，媽媽出門前會給她喂一頓米糊，直到夜晚回來才會再給她喂一頓米糊。

從記事起，譚知楠就學會去山裡采蘑菇和野菜，把這些帶回家後做成一頓飯。她很快就學會了做家務，明明還是個小孩子，就要照顧家裡的其他人。

譚知楠原本是不去上學的。是鎮上的書記來家裡跑了三次，她的父母才松了口，讓她去上學。

“她去上學，家裡誰做飯，雞鴨誰喂？這麼多活兒誰來幹？”

“老大哥，帳不是這麼算的，她以後畢業能出人頭地，到縣上工作給你們賺錢，每個月有幾千塊可以拿的。再等等吧，很快，沒幾年了。”

譚知楠就這樣開始去上學，她什麼都沒有，沒有鉛筆，沒有橡皮，她的書本都是學校發的，她的書包是一個一次性的塑料袋。

學校要求交練習冊的費用，隻有譚知楠沒有交，老師特意略過她，沒有發給她。譚知楠放學後去了清水鎮唯一的小書店，試圖偷一本練習冊，作為小偷界的新手，她的動作太過生疏，被老闆捉了個正着。

“你以後每天放學後來我這裡幫我看店，練習冊我就送給你。”老闆是很善良的人，沒有抓住她不放，譚知楠一言不發，直面看着他。

她原本以為自己要挨打了。

從記事開始，她幾乎每天都在挨打。爸爸每次在麻将館輸了錢，回家後都要打她。

書店的老闆講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話，譚知楠跟在他身邊，慢慢模仿和學習他的口音和腔調。譚知楠跟着老闆學認字，學數學，她學得很慢，毫無章法，晚上八點回家，還要趕着給家裡做飯，她要在回家之前把作業寫完，她知道，家裡不會允許她在睡覺的時間開着燈學習。

譚知楠先上了清水鎮當地的中學，開學時，書店老闆給她送了成套的文具和書包，又給她配了各科的練習冊。他幾乎是把她當成小女兒在養着，譚知楠對他說，以後我賺了錢會報答您的。

“你不用。這些又沒多少錢，那麼遠的事你先别考慮。”

“你不相信我？”

“相信的，楠楠，你一直都很棒。”

譚知楠順着這束光努力向上，一開始她想的很簡單，隻是想要報恩。後來，爸爸的賭瘾越來越大，譚知楠挨打的次數越來越多，她看着那把斧子朝着自己的方向飛來，閉上眼，很久才睜開。

她清楚地意識到，想要活下去，就必須要離開。

譚知楠在求生欲的驅使下，成績好得吓人。她在初二上半學期，就學完了整個高中的課程。第二年，她很快就收到了市一中的内部招考信息，各個縣的前幾名都去參加，譚知楠也去了。

考試要考兩天，晚上沒有住的地方，她在公共汽車站的洗手間睡了一晚，第二天繼續考。

譚知楠考上市一中的那天，整個清水鎮的人一夜間都都知道了她的名字。人們說，這個小女娃太厲害了，比那些上補課班的男娃還要厲害，科科都近滿分。

小遙舟也在其中，羨慕地聽着她的事迹，以譚知楠為榜樣。

譚知楠是所有清水鎮女孩的榜樣，聰慧，優秀，閃閃發光。

隻有極少人知道，譚知楠晚了三天才去市一中報道。

她被爸爸打得渾身是血，關在家裡的地窖裡，最終是媽媽心軟，放了她離開。

她當時太大意了，沒有藏好自己的情緒，在飯桌上坦言，她要離開這裡，離開這個家，再也不回來。

她那時15歲，還沒有城府深到藏好這些秘密的計劃和野心，為此吃盡了苦頭，差點毀掉了一切。

譚知楠第一學期在市一中遭到很嚴重的霸淩，她融入不了任何小團體，也不和任何人交朋友，直到期中和期末兩次考試成績出爐，她才終于擺脫了欺淩。

她太優秀了，優秀會讓人産生敬畏，譚知楠得以幸存。

從童年到青春期，譚知楠沒有一天是開心的。

毫不誇張地說，她每天都很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