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姒深吸一口氣,垂着頭往曲街走,路過“趙記牛肉麻辣面”的時候,頭垂得更低了。
好在一直到完全走過面店之後都無事發生,安姒吐了口氣,覺得剛才太小題大做了。
誰能認識她?
興許早就忘了,對于别人來說,頂多算個熱鬧,小插曲而已。
她還憋心裡記了這麼久。
心裡包袱去掉,安姒買東西的動作都輕快了一些,然而一不小心就買多了。
到結賬的時候,才發現裝了滿滿一大包。
安姒不好意思說不要,還是服務員看她不太方便,分了兩個袋子給她裝,方便她好提。
安姒走一會兒歇一會兒,心裡計算着要快靠近那家面店的時候,就一口氣沖過去。
等歇得差不多,安姒提起手邊的一個袋子,跟手杖的位置調整好,剛要伸手去提另一個袋子到時候,視線卻蓦地一空。
她東西呢?
“找這個嗎?”一道粗沉的嗓音從身後傳來。
大花臂仍舊穿着那天的花襯衫,脖子上挂着粗項鍊,兩臂的紋身比前幾天似乎顔色更深了。
大花臂打開安姒買的東西,湊在鼻子底下聞了聞,啧了一聲。
“好東西呢,買那麼多酸奶。”
“回去用酸奶泡澡嗎?”
“讓我猜猜看,酸奶白還是你身上白?”
*
“趙記牛肉麻辣面”,這個點生意不多,老闆娘磕着瓜子,跟店員閑聊,有一搭沒一搭地招呼着客人。
“老闆娘,再來一碗!”
靠最前頭一桌的小夥子高擡起手,嗓音磁沉洪亮。叫一碗面而已,被他硬是喊出電台音。原本埋頭吃飯的幾個顧客不約而同動作一頓,擡頭看他。
一看之後,女顧客吃飯的動作明顯斯文起來,一根小粉一根小粉往嘴裡嗦。
老闆娘更是精神一振,樂颠颠地招呼生意:“小夥子,再來一碗肉醬面嗎?”
厲遠美滋滋地咂了下嘴,桃花眼一眯,想了一下:“換個酸辣粉吧。”
“好嘞!”老闆娘臉紅撲撲的,說話聲音都掐起了調,像個回了春的大姑娘,“要辣嗎?”
厲遠手一揮:“辣,盡管放。”
“我家辣椒挺辣的。”老闆娘提醒。
嗓音細得像十八,把剛才跟她一起聊天的店員逗得直笑。
厲遠滿不在乎地:“說了讓你盡管放,小爺我,還能怕辣不成。”
“明白了,稍等,我馬上給你做。”老闆娘小腰一扭,直沖進了後廚。
店員跟在後頭愣喊:“豔姐,你去後廚幹啥,老張不是在裡頭呢嗎?”
老闆娘粗腰扭一半,瞪了店員一眼。
店員福至心靈,反應過來了,懊惱收嘴,這個月的獎金八成飛了。
不消一會兒,幾乎沒怎麼進過後廚的老闆娘,親自做了碗酸辣粉,親自端了上來,親自擺到了厲遠面前。
紅通通的粉,火辣辣的油,一看就夠勁。
厲遠咽了下口水,有點感覺哪裡不太對。
老闆娘很熱情,把辣椒粉往他面前一推:“不夠的話,你再加。”
她笑得就像一隻火辣辣的椒,好像她不是賣面的,是賣辣椒的。
店裡面有幾萬噸辣椒,促銷甩賣。
厲遠大咧咧的岔開腿,筷子一豎,往紅湯裡一攪,夾起來一撮粉往口裡一送。
哎呦。
真他媽夠勁。
不知道是以為湯裡面放火藥了呢。
厲遠硬忍着咽了下去,擡眸一掃,店老闆正趴在收銀台上,還給他放電呢。
兩眼一眨就是在問:“辣夠不夠?不夠還有。”
厲遠垂眸,平複了一下呼吸,以及唇部的肌肉。
某些地方已經隐約發麻。
士可殺辣不能辱,堂堂小厲總被一碗酸辣粉放倒,成何體統!
厲遠把心一橫,哐哐下筷。
一碗酸辣粉很快見底,他頓時覺得,有這毅力,以後幹啥啥不成。
老闆娘又是媚眼一抛:“下次再來啊。”
厲遠抽了兩張紙巾抹嘴,從唇到下巴全麻了,聽到這聲“再來”,心裡打定了一主意。
再次誰得罪他厲遠,就讓他在這裡吃碗酸辣粉。
“老闆娘,附近哪有賣煙的?”
“前頭直走就有煙酒店。”
厲遠大步流星賣出面店,後頭傳來一嗓子清晰無比。
“豔姐?上午我剛買的一袋辣椒粉你見着了嗎?”
“怎麼光剩個塑料皮了?”
厲遠拍了拍胸脯,覺得他現在很燥。
特想打人。
厲遠點了一根煙,放在毫無知覺的唇上咬着。
有風吹過他額前黑色利落的頭發,夾着一絲好聞的陌生的清香,像水果混着淡牛奶的氣味。
厲遠背靠着樹,目光向側面一掠,視線闖進一截高高的馬尾。
黑色的柔發被高高束起,發繩鮮豔奪目,露出一截雪白細膩的頸。
他第一次看見安姒這種摸樣。
女人在離他兩米多遠的地方,側對着他站着,并沒有察覺到他。
安姒穿着一件淡綠色的襯衫牛仔褲,像盛夏中的一抹薄荷草。
手邊的素銀手杖,好像成了她的裝飾品。
他想起了第一次見她時,她蒼白虛弱的臉色。
他想起了她第一次砸他時,軟唇緊抿的淡唇。
他想起了她逃離他時,快步疾走的背影。
等他回過神來,煙頭險些燃到指尖。
手指在煙身上輕輕一彈,抖落掉半截煙灰,星火複燃在風裡忽明忽滅。
厲遠指尖微顫。
六月的夏,火燒雲灼了半邊的天,瑰麗無比的色彩下,她離他兩步遠。
在風裡忽明忽暗的似乎不隻是指尖那一抹猩紅的煙火。
還有不太受控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