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垣也從施嘉意旁側起身,帶起一陣溫暖的馨香,施嘉意猜測是他校服上洗衣液留下的味道。
簡文心分到施嘉意座位時,沖她擠眉弄眼,壓低嗓音說:“給你個大的。”
“謝謝!”施嘉意也壓着嗓子回道。
柿餅外套着的塑料袋被施嘉意捏得窸窸窣窣響,老馬在台上又說:“各位同學,柿餅雖然誘人,但不建議腸胃脆弱者食用,臨近月考,大家要記得保護好自己的身體!”
“是——”衆人拉長語調回應他,但沒有一個人把這句話往心裡走,偌大的教室隻剩下撕塑料包裝袋的聲音。
“好吃诶!”施嘉意高興地扯扯同桌的短袖,“你不吃?”
“不吃。”
“哦……你腸胃不好啊?”
“單純不想吃。”
“……”施嘉意内心啧了一聲,果然裝x。
吃完柿子,衆人迎來并不愉快的周末時光。
潮濕的空氣讓施嘉意不舒服地拱了拱鼻子,她沒有看天氣預報的習慣,隻要早上不下雨,一般就想不起帶上傘。
少女一路跑來淋了不少雨,額前碎發狼狽地貼在臉頰兩側,發頂的水珠順着光潔的額頭滑向鬓角,一滴一滴落在她腳邊還算幹淨的地面上。
公交站台滴落的水珠混合着灰塵,散發出潮濕腐朽的氣味,施嘉意的鼻腔仿佛被兩坨濕潤的棉花堵塞。
呼吸難舒暢。
十月早秋寒意漸起,雨水裹挾而來的陰冷讓少女不禁打了個寒顫:“這也太冷了……”
雨簾遮掩了公交站,今日的站台空無一人,陸垣也被老師絆住腳,施嘉意隻好獨自躲在站台裡看着來往的學生和家人。
雨夜車燈閃爍,夜色中不少家長撐着傘,幫孩子提起書包,從擁擠的校門穿行至私家車旁。瓢潑大雨将他們的歡笑壓制,傳入施嘉意耳中已是朦朦胧胧的私語。
她看見有個女人一手撐傘,一手挂着保溫罐,整個人呈十五度傾斜,腦袋跟随魚貫而出的人群不停轉動。突然,她身軀一定,沖人群裡的某個孩子晃晃保溫罐,那人群中本随波逐流的小魚立刻亮了眼睛,頭頂的傘兒也跟着歡呼雀躍。
“媽媽!”
隔着寬闊馬路,施嘉意莫名将這一聲飽滿情緒的呼喚聽得明白。
她定定地站着,神思恍惚間,一個蒼老的聲音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身側。
那人問:“小姑娘,你一個人啊?”
施嘉意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吓得渾身一顫,回過頭才發現有個老人撐着黑傘,佝偻着身子,立于不遠的另一側站台内。
她的心咚咚咚震得胸腔高低起伏。這個眼角下垂的老人,施嘉意确定自己不認識他。她甚至不知道對方是何時到來,又是怎麼突然出現在她身側。
寒毛倒立。
“啊……是的。”施嘉意的聲音和斑駁的雨點混為一體,滲出寒意。
黑傘一抖,雨滴順勢滑落,施嘉意看清傘下那人顴骨突出,眉眼如腐爛的果核般軟塌下凹,此刻一雙兇亮的眼睛正注視着自己。
僅一瞬,施嘉意全身的細胞都開始叫嚣,潛意識正瘋狂警告她趕緊離開公交站台,可她的腳卻未能挪動分毫,整個人像是被定格在夜雨站台中。
雨聲掩蓋了遠處的鳴笛音。
沙沙,沙沙。
老人蒼老的聲線陰恻恻:“……小姑娘,一個人這麼晚還坐公交車,不怕嗎?”
他緩緩收傘,整個人完全地暴露在施嘉意眼中。
老人雖然撐着傘,但整個人如同剛被大雨從頭到尾澆灌,每一根黏膩發白的發絲都淌着水。他的眼窩凹陷,眼下吊着濃重的黑眼圈,弓腰駝背,看上去沒精打采。
但那雙眼睛,那雙如餓狼般藏着銳利精光的眼睛,正在深淵彼岸凝視着少女。
快跑,快跑,快跑!
施嘉意心中警鈴大作,可雙腿卻仍如生長的根木,連帶着整個身子呆滞原地。
施嘉意想起以前耳熟能詳的教導:陌生人的東西不要吃,陌生人的東西不要拿。
可陌生人像隻野獸緊盯着自己,自己又該如何逃脫?
施嘉意的大腦一片混亂,她不知道對方的目的是什麼,但眼下明了的事情隻有一件,整座公交站台隻有他們二人,如果施嘉意不跑,就算喊破嗓子都吸引不到馬路對面人群。
“……”無聲的對視中,雨點更大,密集得像是要清除世間一切的原罪。
仁慈的神明被供奉在燈火通明的祠廟,火紅的紙燈籠下鬼魅叢生,搖曳着身影,輕語着,低吟着,嘶吼着,誘惑着。
深沉的夜隐藏了野獸的皮囊,它的眼球遍布血絲,喉嚨間翻滾着粘稠笑聲,在雨夜中盡情狂歡,享受着可憐人的驚恐。
它們以吞噬弱者的恐懼為生,當罪惡的雨夜來臨,它們就傾巢出動,在潮濕的街巷尋找落單的獵物。
自古以來,就是如此。
“……施嘉意?”
“施嘉意?你怎麼了?”
施嘉意猛地回神,驚覺雨夜中的站台早已換了人。她看着少年神色凝重的臉龐,愣愣說:“我、我不知道……”
聲勢浩蕩的雨夜,施嘉意擡眼,和少年清澈的眸子對上視線,她站在少年的傘下,沒吭聲,隻是眼底染上了些許陰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