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臨的空氣還是熟悉的幹燥，寒意直從鼻腔順進肺部，帶着微顫的溫熱從唇邊呼出。

施嘉意落地一月的北臨，拽着行李箱直接在出口上了出租車。

這年頭網約車普遍比出租車便宜些，但施嘉意懶得開手機，掃了眼沖她揮手的司機，徑直上了黃色出租車。

“剛回來呐？”大叔操着地道的口音問她，兩手一舉就将24寸的行李箱送進後備箱。

“嗯。”施嘉意簡單回複，報上熟悉的地址。

司機一踩油門：“您坐好嘞！四十來分鐘就到。”

可能是年前返鄉人多，北臨的幾條大道堵得水洩不通。

灰陳的霧霾天，白日天光朦胧暈開，所見之處皆是高樓林立。亞馬遜雨林高聳的烏木也不過如此，雨霧叢生，抽條似地往天上長。

胡子拉碴的司機瞟了眼後視鏡，施嘉意很安靜。這個女孩兒的表現和其他年輕的乘客不同，她沒有玩手機，身上看不到一星半點的電子屏，隻在出發的時候望了眼窗外，後面就一直靠着後背，靜靜地垂眼，沒有任何多餘動作。

司機随口找話題：“一個人回來的？小姑娘膽子挺大啊……”

施嘉意：“還好，沒有第一回那麼生疏。”

“你是出門讀書過年回來嗎？看你年紀也就高中生差不多，這麼小出省讀書……爸媽放心嗎？”

施嘉意鈍鈍道：“還好。”

什麼都還好，這小姑娘年紀輕輕，口氣倒是老成。

大叔又開口：“你爸媽工作挺忙啊？”

施嘉意懶懶地擡眼，不動聲色嗤笑一聲，回答：“是挺忙。”

一個忙着和小三結婚，一個忙着滿世界做策劃書。

路程還長，施嘉意顯然不樂意再被盤問戳心窩子的話題。她探身上前，笑嘻嘻說：“叔，看您年紀和我爸差不多，孩子應該也上高中了吧？”

司機瞅了她一眼，讪讪笑着：“年紀是和你差不多，但中考就上了個普高……你在哪兒上學呢？”

施嘉意說：“我去了南桑，在江臨高中上學。”

司機語氣顯出幾分豔羨：“江臨高中啊，那可是全國數一數二的高中了，你成績指定好！”

施嘉意也不謙虛：“成績還行。”

下一句，她就開始轉折：“但我倒是覺得，成績好不好的是次要，現在成績好心理不好的學生多了去了，我初中時候就有個同班同學跳樓了……成績好不好不重要，小孩兒活得健健康康、開開心心就成，您說是不是？”

“是啊！”大叔感慨，“前幾天我嬸子家的小孩就上醫院看了，說是重度抑郁，現在休學在家呢……這年頭的小孩怎麼回事？一個個的心理都出毛病……”

施嘉意笑着應和他：“現在心理問題越來越嚴峻，不過也可能是家長和小孩的溝通方式有問題，我看叔您就挺開明，和女兒的關系一定很好吧？”

“哈哈哈……還行吧！”男人粗犷的笑聲在車内回蕩，“我們英雄所見略同，我也覺得小孩還是健康為主，至于成績啊，升學啊，工作啊，哪個不是建立在健康之上的……我女兒和你差不多大，整天沒心沒肺的，你看這不是昨晚剛飛韓國追星去了……”

兩人聊得投機，不消一會兒就到了目的地，大叔五根粗指一揮，痛快地說：“今兒聊得痛快，給你抹個零，給我六十就成！”

施嘉意默默掃了眼計價表，六十一。

還真是隻抹了個零頭！

但總比不抹強，施嘉意說完謝謝就掃了碼。

紅頂灰牆四合院，威風凜凜石獅前，魏小萍左右擺着身子東張西望，在看見拖着行李箱的身影後箭步上前。

老太太過了今年就七十了，步伐依舊矯健如飛，倒是施嘉意大包小包的，步伐沉重不穩，不看上半身還以為是誰家老人顫巍巍進城過年了。

魏小萍大喊：“施嘉意！”

施嘉意聞聲望去，拔高音量回應：“诶——”

“施嘉意，你個小兔崽子！你就自己回來了？我寶貝呢？”魏小萍提溜着她的袖子前後搖擺，确認她身上沒有相機後又開始敲她的行李箱。

“在呢在呢，魏小萍，你這麼多日子是半點不想念我啊！我一回來就問相機在哪兒……”施嘉意癟着嘴巴，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憐樣，“我真是太傷心了。”

“哎喲——”魏小萍搶過她的行李箱，滋溜兒一聲就比她快了幾米，“見過給奶奶孝敬保健品的，沒見過從奶奶家偷照相機的，我都差喊你小姑奶奶了！”

施嘉意嘿嘿一笑：“我這不擔心我一去好幾年，你萬一老年癡呆把我給忘了怎麼辦？聽說現在老年癡呆的發病率越來越高了……”

“呸呸呸！”魏小萍手一擡，輕巧地把行李箱提進斑駁的門檻，“有你這麼咒老人的嗎！”

魏小萍帶她四回五轉，轉到一間熟悉的房門前：“你的東西我都留着，你看看有沒有缺的，缺了就自己上街添置點……你這箱子太髒，先别進房間，我給你拿酒精先噴噴……”

施嘉意還沒出聲，魏小萍的身影一溜煙兒地消失在廊道盡頭的轉角。

風風火火，不知道比兩眼烏青腳步虛浮擠在地鐵裡滑動電子屏的上班族精神幾倍，哪裡有七老八十的老人樣！

施嘉意在房門口站了許久，她小時候看見隔壁劉叔家的大門釘着門匾，非纏着魏小萍也要給自己裝塊差不多的，魏小萍沒辦法，第二天上街還真給她搞了塊金光閃閃的小牌匾回來。

「施嘉意的窩」

施嘉意當時沒覺得這個詞有什麼不對勁，狗住的地方叫狗窩，貓住的地方叫貓窩，施嘉意住的地方當然就叫“施嘉意的窩”啦！

現在看來，魏小萍還真拿自己當小貓小狗養，還是散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