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緩緩駛出錦華酒店,霓虹初上,施家的鬧劇最終以徐琳低頭終結。
施嘉意走的時候,遠遠望見施嘉姮躲在角落的沙發哭,不知怎麼地,她的心也跟着那女孩肩膀抖動的頻率,一抽一抽地泛難受。
車上,陸垣也暗自瞥了她一眼,少女纖細的身子裹在風衣裡,烏發如墨般傾瀉而下,在窗外朦胧的燈影間泛着柔順的光澤。她的唇角沒有一絲弧度,和平時大大方方喊完他帥哥還會偷笑的模樣實在大相徑庭。
少年收回視線:“你看起來心情不太好。”
施嘉意輕哼一聲:“這不正常麼,誰家女兒和小三幹完仗還能保持美麗心情的?”
陸垣也微愣,側過頭看向她。
施嘉意聳聳肩,回頭和他對上目光:“你在大廳看到的女人,就是那個頭上身上有一股子腥味的女人,是我爸後來的老婆。我把一盤鮑魚甩在她腦門上了。”
少女的瞳仁幽黑,語氣輕淡:“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壞?”
光影變換的車内,少年眉眼間的陰影時深時淺,明淨的眼如山間一汪清泉,透着舒緩人心的色彩。他好像真的思考了很久,輕聲說:“哪裡壞?”
施嘉意抿着唇想了想,忽地露出一個純潔無暇的笑容,每回她的臉上出現這個表情時,陸垣也都知道下一秒她該說些和這純真無害笑容截然不同的話語了。
果不其然,施嘉意說:“因為進入包廂的那一刻,我就想着,這些人打起來就好了……打得越瘋越好,最好大年三十打得頭破血流進醫院,讓所有人看看一個男人是怎麼和當初不惜出軌也要在一起的女人互毆的,讓一個活在蜜糖管子裡的女兒看看幸福泡沫下的雞零狗碎……不覺得很有趣嗎?”
清亮的眸子對上少年視線時,車載音樂恰好播到陶喆的《蝴蝶》。
鋼琴悠揚的樂聲與男人沉穩的嗓音交織,毫無征兆地撞進兩人狹小的世界。
“當這世界已經準備将我遺棄……”
“像一個傷兵被留在孤獨荒野裡……”
高樓霓虹燈,行進晃眼的車燈,都在這一刻如幻影交疊,少女極黑的眼瞳在逐漸扭曲的視野裡化為細蝶,黑曜石般的光亮轉瞬即逝。
車内的一切都像是切換低倍速的慢電影,少女輕盈的長睫被無限放大定格,她眨眼的速度極為緩慢,迷離光影間,她撲朔的黑睫在臉頰處落下自由的印記。
“帥哥,你怎麼看起來呆呆的?”施嘉意疑惑。
少女音色太過獨特,平淡而柔軟,夾雜着道路兩岸白桦樹的力量。
為什麼是白桦樹,大概連陸垣也本人也想不明白,此刻看着施嘉意,他想起了那個午後看見藍天被枝桠網羅的震撼。
施嘉意的存在讓他感到震撼,這可真是奇妙的感受。陸垣也垂眸,低低地笑出聲,而後擡眼,與她的目光相對:“施嘉意,你做得很好,你是個敢愛敢恨,非常有個性的……”
“同桌。”
施嘉意莫名其妙:“為什麼突然這樣說?”
車載音樂還在車内似水流轉。
“每次一想到你……像雨過天晴……”
“……看見一隻蝴蝶飛過廢墟……”
“是那麼美麗……就像一個奇迹……”
施嘉意突然說:“帥哥,你知道世界上能許願的三樣東西是什麼嗎?”
陸垣也搖搖腦袋:“你說。”
東湖區域的道路水洩不通,司機老李抻着脖子看了許久的路況,最終轉頭對少年說:“阿垣,這段路太堵,你們倆要是想看煙花,從這兒往前直走一百米,往右拐上小坡,那地方人少。”
“謝謝李叔。”
七點四十五,所有堵在半途的車主索性都下車,撐着車門開始等待東湖一年一度的跨年煙花。
李叔不愧是土生土長的北臨人,開車二十餘年,隻要他在腦袋裡一搜索,哪片犄角旮旯都能給你準時送達,更别說找個人煙稀少的觀賞地。
沿着小坡一路前行,施嘉意不得已提起裙擺,微涼晚風順着裸露的腳踝直灌小腿,她感受着遠處人聲鼎沸的欣喜,跟着少年腳下的一片亮光成功抵達小坡之上。
視野蓦地開闊,如同一卷波瀾壯闊的百姓賀春圖在少女眼前鋪展開去。
漆黑的夜晚,人們打開手機閃光燈,在半空揮舞着。整片浩大東湖亮如白晝,細碎的星光在這篇土地上緩緩流動,所有人都在倒數——
五——
施嘉意拽拽少年的袖子,明眸含笑:“帥哥,你知道世界上能許願的三樣東西是什麼嗎?”
四——
陸垣也還是照舊搖了搖腦袋。
三——
震耳欲聾的呼喊聲中,他看見施嘉意湊近自己,提高不少音量:“生日的蠟燭,夜晚的流星……”
二——
施嘉意故意頓了頓。
一——
所有揮舞着的手臂都滞在半空,每一顆腦袋都帶着滿眼的憧憬望向東湖上方。
零——
刹那間,伴随着一聲未來與現在交界之時的清脆鳴響,煙花沖上雲霄,帶着一道星尾在夜幕中炸開。
燦爛而盛大的煙花下,陸垣也看見少女的唇動了動,随着溫熱的氣息吐出兩個極輕的字。
煙花。
還有一樣能許願的東西,是煙花!
千年蒼穹之下,萬家燈火之上,細碎銀河再次降臨人間,在震耳欲聾的轟響中四散墜落,化為袅袅細煙入定雲端。
陸垣也側頭,光影極驟交替之際,少女垂首閉眼許願。少年胸腔中心跳隆隆,與頭頂撼人心魄的響聲幾近重合。
此起彼伏的絢爛煙花裡,施嘉意許下新年的第一個願望。
——願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能幸福。所有人都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