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沒有扶手,施嘉意越爬越心驚,越爬越膽顫,到樓頂的時候已經是兩腿哆嗦,雙眼發黑。
當然,這鬼地方睜不睜眼都一樣黑。
“草……”
“草。”
“草!”
施嘉意幹脆自暴自棄,一個屁股蹲坐下,心裡凄涼萬分。懷疑人生前,她先開始懷疑自己:“我難道是什麼不能享福的命嗎?我還沒拍出想要的照片……我那麼喜歡我的工作……”
施嘉意可能是世界上第一個說喜歡工作的人。但這也算不上奇怪,畢竟施嘉意成天形影單隻,隻有在工作時才能和人類開啟社交模式。
工作對施嘉意來說意義非凡。
施嘉意喜歡攝影,攝影成就施嘉意。
可惜她施嘉意的一世英名就要終結于此。她靠着牆屈起膝蓋,腦袋無力地垂落兩手間:“我怎麼這麼倒黴……我到底為什麼要答應參加這個鬼綜藝,我是腦子有泡還是嘴巴有泡,居然不顧她們的提醒跑這荒山野嶺來……”
施嘉意心如死灰,抱頭痛哭:“你姑奶奶的運氣是被狗啃了嗎!敢不敢對姑奶奶好點——”
施嘉意憤怒捶地:“可惡啊……”
手心一涼,施嘉意從上衣口袋掏出紙擤擤鼻涕,來來回回摸了一遍手裡的金屬片。
這形狀!這紋理!
是鑰匙!
施嘉意大喜,趕緊用手機光照着開了門。可惜這門不能反鎖,推起來跟沒驢拉的石磨似的,施嘉意費了九牛一虎之力才打開門縫。
陽光刺眼,施嘉意被光照着的手背有了暖意。
施嘉意躲在瞭望塔外側等待救援。她打開手機,瞄了眼信号全無的狀态欄,又關了手機。沒有網絡,沒有趁手的工具,甚至呼救呼來的大概率還是深山老林的野人,施嘉意除了等待别無他法。
她突然悲哀地意識到,自己這輩子好像一直都被囿于“等待”的魔咒中。
上小學時,施嘉意等着爸爸掐滅香煙,停止對她的辱罵;到了初中,施嘉意等着媽媽回家,每次家庭聚餐,施嘉意都在等媽媽發現意外後爆發情緒;高中,施嘉意等着同桌告訴自己為什麼突然冷臉,又為什麼在畢業之際不告而别。
上了大學,施嘉意等着假期到來,湊出時間和媽媽奶奶團聚;工作後,施嘉意等着休息日,她過着沒有五險一金沒有雙休沒有共同商讨良策的戰友的一枝花日子。
施嘉意總是在等待。施嘉意總是一個人。
直到汪小美和施建宇離婚,她也沒等來一句帶着歉意的話語。施嘉意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爸爸也許沒有那麼喜歡自己。
而陸垣也,這個變化多端的男人,施嘉意拿捏不住他。他就像是施嘉意人生裡的變數,給過她溫暖,也成為紮進她心裡的軟刺。
對于工作,施嘉意隻想在忙完一段時間後,将某一天完整地空出來作為“休息日”。可她六七年來沒有經曆過一回這樣惬意的日子。
她生活在流量的世界裡,隻要互聯網不消失,就永遠有人留言期待她拍攝下一組照片。她突然很羨慕上班,上班起碼還能請假,但她哪怕隻消失一天,都會被某些人扣上罪無可恕的大帽子。
施嘉意隻能等啊等啊,她仰着腦袋,眼裡蔚藍的天沉入晚霞,最終歸寂于黑暗。
熠熠星光,灑滿了寂靜的夜。
施嘉意沒有等到救援,可能也不需要等了。施嘉意打開的這扇門在外側沒有把手,又是朝裡開,任何一個正常成年人都能打開它。
瞭望台是圓柱形設計,施嘉意貓着腰繞到門的後側,那裡堆着半人高的破爛紙箱。施嘉意選擇躲在這裡,她想,就這裡吧,橫豎一條命,活得下去就活,活不下去就死。
施嘉意把手機光亮調至最低,點進備忘錄,企圖記下自己的某些遺言。可屏幕亮了又黑,黑了又亮,施嘉意來來回回沒寫下一句完整的話。
“晦氣。”她自言自語,幹脆将手機揣進兜裡,“死不死還不一定呢,遺言先寫上了……施嘉意,你也真是夠窩囊的……”
過了一會兒,她又說:“施嘉意,你怎麼這麼窩囊,你這家夥運氣背也就算了,怎麼能背到被人追殺……上輩子你是和人家有多大仇多大怨啊,人家這輩子跟塊橡皮糖一樣追你到天涯海角……”
想着想着,她的思緒不免亂糟糟:“施嘉意,難道是你做人太炫耀了?也還好吧……你不就是把粉絲們送的小禮物發微博了嗎?除此之外你還幹什麼了……這世上紅眼病還是太多了,一個個的見不得别人好還是怎麼樣……”
上個月還在說“人和人之間沒有那麼多勾心鬥角”的施嘉意徹底推翻自己的言論,窩在破爛堆裡大罵特罵。施嘉意脾氣好的時候,和天使隻差背後一雙翅膀頭頂一個金環的區别,但要是這人心情不好,那可算得上直接OOC徹底黑化,全然顧不得什麼“甜妹”标簽。
這時候,施嘉意的網絡标簽應該是“噴火龍”。
她罵罵咧咧道:“這種閑出屁的傻屌就該被人關進小黑屋,不是說我拍照風格不入流嗎,不是說我的拍照技術和狗屎一樣嗎,那你們就該被關起來看看前後幾百年的攝影曆程,再惡補些技巧,還得有人拿鞭子在背後抽你們……”
“也不能亂抽人,顯得不太有素質……應該在你們想休息的時候抽你們,沒錯,這樣比較好,過個一年半載的,你們出來肯定能變成比我厲害的大師,到時候一炮而紅聞名中外,也沒有心思罵我了,呵呵,簡直兩全其美。”
施嘉意自言自語,罵了一通後又安靜了。畢竟罵人隻是些浪費口舌發洩情緒的行為,又不是按小時算錢。施嘉意當然不樂意把心思放在這些拖人下水的伥鬼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