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庫裡南碾過積水裡的銀杏葉,司機劉叔透過後視鏡看到許維禮蒼白的臉色,見他始終用右手抵着腰椎,沖鋒衣下擺都被揉出了細密的褶皺。
下午,江南栀拎着食盒,解開許維禮家的密碼鎖,登堂入室。
果然如她所料,許維禮以一種近乎自虐的姿勢蜷在沙發上。
左腿的殘肢躲在軟殼褲裡一顫一顫的無意識抽搐着,如同擱淺的儒艮掙紮着拍打尾鳍。
原本整潔的茶幾上散了一桌的藥盒,雙氯芬酸鈉緩釋片翻落在羊毛地毯上,鋁箔藥闆被摳出參差的缺口,旁邊安靜躺着脫下來的矽膠套和假肢。
江南栀脫下鞋蹑手蹑腳地走進主卧,娴熟的從被褥深處挖出理療袋,上面還殘留着他的體溫,将發熱的理療袋輕輕塞到他僵直的腰後。
沉睡中的人呼吸驟然急促,喉結在蒼白的皮膚下滑動如困獸,卻始終沒有睜開眼。
上午在室外候場時,他一直蜷着背,想來是不太利爽。
拆開食盒外包裝袋的窸窣聲在安靜的空間裡被無限放大,鲫魚豆腐湯,她特意囑咐廚師濾掉了魚渣,才放下去白白嫩嫩的豆腐塊。
許維禮母親去世得早,他打小就比同齡人獨立,成年後就搬離了那個家,獨居數年,哪怕車禍後最艱難的日子也從未想過搬回家住。
江南栀如此想着,一滴眼淚水啪嗒掉進了砂鍋裡翻湧的乳白魚湯裡。
突然手機鈴聲響起,她慌忙關火跑到玄關處,從包裡翻出手機。
電話那頭傳出母親沈夢帶着吳侬軟語腔調的聲線:“囡囡,爸爸媽媽到家了,你晚上也回家來吃飯,早點過來哦,今天你大哥大嫂也要來的呀。”
“什麼嘛媽媽,大嫂都懷孕了,你還折騰人家大老遠到家裡來吃飯。”江南栀靠在玄關櫃上,聲音略有些沙啞。
“你手機聲音怎麼這麼輕的呀,對了你爸今天可是要親自下廚喔,趕緊回來打下手,順便買點核桃酥和綠豆糕回來,剛好你家離那裡近。”
餘光瞥見沙發上的人動了動,連忙壓低聲音:“知道啦,我買完糕點就回去。”
江南栀果斷挂掉電話,看了眼時間快兩點了。
魚湯咕嘟咕嘟煮沸後,她才将時蔬配菜和面條撈進湯裡,又滾了滾,盛出放入托盤。
“醒醒,吃面了。”江南栀把托盤端到茶幾上,柔聲叫醒許維禮。
被叫醒的許維禮瞳孔尚未聚焦,顫了顫睫毛,一手抵在後腰上,一手撐着沙發扶手坐起。
“你怎麼來了?”他的臉色在坐直身子的瞬間變得臉色煞白,尾音裹着濃厚的倦怠,扯着痛到麻木的腰肢快速抓起毛毯遮蓋住了左腿。
“日行一善呀!”說着,江南栀将托盤端到他面前。
湯面蒸騰的熱氣氤氲了兩人之間的空氣。許維禮低頭攪動面條時,看見湯底沉着切成小朵的菌菇,嫩黃的筍尖,還有對半切開的打霜青菜嫩芯。
“你慢慢吃,我爸媽今天蜜月旅行回來,我得回家面聖了。”江南栀走至玄關,穿上運動鞋後,又回頭不放心地囑咐道,“晚飯何阿姨會來做的,你吃過晚飯再吃藥,空腹吃藥傷胃的。”
許維禮攪動着湯勺,悶聲道:“代我向叔叔阿姨問好。”
“曉得啦~”江南栀擺擺手,關上了大門。
房間裡還殘留着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水味,混合着魚湯的香氣,讓這個冷清的公寓多了幾分溫暖。
——
水晶吊燈在挑高客廳灑下碎鑽般的光暈,江家别墅内,沈夢華将手機怼到丈夫江津澤的老花鏡前,指尖的水晶甲叩在鋼化膜上發出清脆聲響,“都怪你,說什麼不要管,不要攔,越攔越叛逆。”
她旗袍上的芍藥蘇繡随着急促呼吸起伏,“你看看現在,人家現在不得了了呀,都上新聞了呀!”
#恒信太子爺失足!!!神秘女子暧昧救場
往下滑是不同角度多張江南栀從背後抱住許維禮的側影圖,江津澤摘掉老花鏡拿遠看了又看,半晌才道:“你确定這個飛身救人的女俠是我們囡囡?”
“她身上這件CHANEL Vintage可是從我衣帽間裡順走的呀!”說着,沈夢華放大了圖片,衣服側邊果然鑲嵌有一條帶CHANEL字母刺繡Logo的裝飾,“你看這個下擺還可以調節松……”
看着、看着她突然噤聲,望着照片裡女兒環在許維禮腰際的手,頗有些胸悶氣短。
江津澤不慌不忙地端起青瓷蓋碗,茶湯裡浮沉的龍井嫩芽在青釉裡舒展,“放心,許家那小子是個有分寸的。”他呷了口茶,“再說,你以前不是最疼維禮了嘛,對他比對淮槿還要寶貝!”
“維禮這孩子也是命苦,他媽媽去世得早,無論如何我同婉婉的交情,她兒子我肯定是要疼的呀!”暮色透過雲錦窗簾滲進來,在她眼尾的細紋裡投下陰影,沈夢華長歎一口氣,“但以前是以前,現在咱家閨女……诶,怎麼就這麼死心眼!”
“嗯,随你—”江津澤突然輕笑,眼角褶皺裡是藏不住的狡黠。
沈夢華嬌嗔地拍了拍他的胸膛:“還不都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