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熟悉的聲音從頭頂處傳來,不比高中時代那般冷漠,低沉的嗓音中甚至能聽出一絲隐忍的雀躍。
蹲在座椅中間尋找手機的餘笙将披散的長發别過耳朵,猛然擡起頭來,同一時間,音樂廳後排的燈光被男人打開,那張俊秀卻面無表情的臉占據了餘笙的全部視線。
“蕭,蕭恪……”
男人身着藏青色的制服,内搭的白襯衣上還系了一條暗紅領帶,他雙手插兜,頭頂那柔和的燈光斜照下來點亮了他明媚的笑容——那是十七歲的蕭恪少有的表情。
餘笙的視線落在遞過來的那隻手上,修長、寬大,甚至還未觸碰就能體會到滿滿的安全感。高中作為搭檔在話劇社共事的三年裡,她無數次緊握住那雙手,感受被困低谷時的冰冷與激情澎湃時的熾熱。但不知為何,就在此時此刻,她竟然有些懼怕,懼怕沉溺于蕭恪的溫柔。
“看來我們匹配成功了,老婆。”
遲遲沒有動作的餘笙仿佛被點醒一般,那是蕭恪在提醒自己——這座再熟悉不過的音樂廳裡,現在并非隻有他們兩個人獨處而已,各個機位的攝像頭都在緊盯着他們的一舉一動,她不該表現出任何不合時宜的神态和小動作。
不再遲疑的餘笙一掃陰霾,将自己顫抖的手搭在了蕭恪的手心,下一秒便被蕭恪緊緊攥在手裡,與此同時,他彎下腰用另一隻手握住餘笙的肩膀,稍使了些力道将半蹲在地的餘笙扶了起來。
“倒也不用完全按照當年的情形,蹲在地上這麼久吧,腿是不是都麻了?”蕭恪破天荒地開口發起了牢騷,一邊扶着餘笙,一邊将最近的座椅拉下來,按着她的肩頭要她乖乖坐好,“當時話劇社周年慶典是在暑假前,現在剛入夏還有點涼,雖然節目組要求完美複刻場景,但我還是覺得秋季校服更保暖,你本來就怕冷,我可不想你因為錄制節目再受了寒。”
“我哪有那麼嬌氣啊……”
餘笙撇撇嘴,總覺得自己在蕭恪心目中的形象也太大小姐了一點,不由一陣郁悶。就在她走神的間隙,一條薄毯搭上了她的雙膝,疑惑的目光追随着默不作聲的男人,他卻隻是一臉雲淡風輕地拉下椅子坐到了餘笙身旁,大有要和她回溯漫長往事的架勢。
就在餘笙撐着半邊臉,認真地盯住蕭恪等待他的下文時,男人突然回過頭來撞上了她不服氣的視線,語氣裡還帶着淡淡的笑意:“我從來沒說過你嬌氣,但我就想嬌養你可不可以?”
“……”
沒等到一番長篇大論的道理,倒是溜出來一句不像他說得出口的甜言蜜語。
完全不習慣同蕭恪這樣相處的餘笙頓時泛起一陣雞皮疙瘩,她總覺得蕭恪是因為接觸了太多各式各樣的劇本,一時間讓他在選擇如何和自己假扮夫妻的演繹上有些用力過猛,幹脆清了清嗓子,聊起了其他話題。
“你等我很久了嗎?”
蕭恪隻是沉默着搖了搖頭,反問道:“節目組給出的四個選項有沒有動搖你?”
“等節目播出的時候你就知道了——”餘笙神秘兮兮地露出一道燦爛的笑容,全然沒有注意到蕭恪眼底隐匿的哀傷,依然堅持着将節目組要求的情景複刻進行到底,“學長為什麼想邀請我加入話劇社?”
“應該要我先問,你當年入學的時候為什麼放棄了申請?”
餘笙微怔,這不是當年蕭恪給她的答案。
“其實我真正第一次見到你,應該是開學一周後的社團招新……我還記得那天你穿了件芥綠色新中式提花刺繡的盤口立領馬甲,配了條米白色荷葉花邊的蛋糕裙和一雙不及膝的白色堆堆襪,踩着黑色小皮鞋哒哒哒地就湊到了話劇社的攤位,跟當時負責招新的同學說說笑笑,咨詢了很多新人不會提及的問題,我還以為一定會在之後的社團活動上見到你。”
柔和的燈光打在蕭恪的側臉上,卻越顯清冷。餘笙望着他瘦削的輪廓和微顫的睫毛,不免心頭一緊,那是一種她無法表達出的情緒,連她本人都不知當下一瞬的心悸是為什麼。此時此刻,她才注意到蕭恪的身上,原來一直籠罩着一股淡淡的哀愁和悲觀,她甚至不敢伸手觸碰,仿佛下一秒就會立刻破碎。
就在餘笙思考着該如何回答蕭恪時,男人再度緩緩轉過頭來,在她灼熱的注視下滾了滾喉嚨,聲音低啞:“有點可惜,不是嗎?”
“現在也還不算晚啊,讓我看看學長的誠意吧。”
其實餘笙并不理解蕭恪此時超出原本場景外的情緒到底從何而來,但她也沒有忘記此時二人的一舉一動正在暗藏的攝像頭下被無限放大,她可不想等節目組剪輯播出後,給他們倆的夫妻關系造成什麼莫名其妙的過度解讀。看來現在更清醒的人是她,她必須掌控全局,把蕭恪拉回正軌。
瞧着餘笙那一副輕松自在的模樣,跟十五六歲的她完全沒什麼分别,蕭恪就明白她現在完全沉浸在扮演夫妻的劇情之中,全然忽視了自己面對她時流露出的真情實感。也罷,既然如此,那就如她所願,繼續重現當年的場景吧。
“既然有現成的舞台,要不要和我一起試場戲?”
餘笙聽到了記憶裡的邀請,便意識到蕭恪終于回歸常态了,以至于說出下一句台詞的時候,聲音裡都難掩一絲附加的雀躍:“你聽到我和學姐的對話了?”
“嗯,很犀利的點評,我很喜歡。”
明明說的是“喜歡”,可是面容卻沒什麼激動的變化,與他的“讨厭”似乎沒什麼區别,頂多抿了抿嘴角,仿佛是他施舍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