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唯有幾點疏朗的性子在天際明滅。京郊一處僻靜的莊子裡,大将軍陳牧光房間内一盞燈火如豆。
陳牧光在沙場上叱咤風雲,此刻眉頭緊鎖,袁晁坐于茶台旁,一襲玄色便服,神态閑适,仿若隻是來尋故人夜話。
“王爺,”陳牧光喉嚨發緊、發澀,“您與老夫透的這個底,不啻于平地驚雷啊。管繼勳固然跋扈,但是得到管皇後的偏袒愛護,牽一發而動全身。若無萬全之策,貿然行事,隻怕是引火燒身!”
袁晁微微一笑,笑意卻不達眼底,帶着幾分寒峭:“大将軍一生戎馬,難道還怕他一個靠着裙帶扶搖直上的國舅不成?将軍可曾想過,若任由管繼勳繼續侵蝕軍饷,克扣兵糧,長此以往,我大晉的邊防,還能剩下幾分戰力?屆時,你我皆是誤國的大罪人。”
袁晁說着,從懷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冊子,推至陳牧光面前,“将軍不妨一觀,再做定奪。”
陳牧光狐疑地翻看,臉色驟然大變,上面密密麻麻記錄着管繼勳與幾位邊鎮總兵私下裡倒賣軍械、虛報兵額、侵吞軍田的往來賬目!
其中一筆,便指向了年前北疆的一場慘敗,隻因糧草不濟,器械劣敗,數千将士含恨而亡,而當時糧草軍械的調撥,正是經了管繼勳的手!
“畜生!國賊!”陳牧光猛地一拍桌案,須發皆張,“若老夫再作壁上觀,與禽獸何異!王爺,您有何差遣,老夫縱是赴湯蹈火,亦在所不辭!”
袁晁唇角微揚:“大将軍不必如此。本王要的,不過是大将軍在軍中的威望與人脈。管繼勳在軍中安插的親信不少,他們沆瀣一氣,衆人是敢怒不敢言。隻需大将軍聯絡這些人,整合管繼勳貪墨的人證物證。至于朝堂之上,本王自有安排。”
袁晁又往戶部尚書陳宏華府上走了一遭。陳宏華為官以“穩”字當頭,輕易不肯沾惹是非。
袁晁也不與他多言,不緊不慢地将一份管繼勳及其黨羽在戶部做假賬,套取庫銀,挪用軍饷的實證,擺在了陳宏華的面前。
陳宏華捧着賬冊副本,手都有些發顫,額上冷汗涔涔。他知道戶部賬目确實不清不楚,隻是不想深究,怕引火燒身罷了。
此刻見袁晁将這燙手的山芋直接塞到他懷裡,心中叫苦不疊。
“王爺,”陳宏華苦着臉道,“此事幹系重大,縱使核查這些繁冗的賬目,也需從長計議,非一日之功……”
袁晁端起茶盞,用杯蓋輕輕撇去浮沫,慢悠悠地說道:“時候不等人啊,你也知道,禦史台近來接了不少揭帖,說你戶部賬目混亂不清,陛下對此頗為不滿。尚書大人不如先自行清理門戶,将這顆爛瘡剜去,倒是大功一件。”
陳宏華權衡再三,一咬牙,道:“王爺既有經天緯地之才,又有為國除奸之志,下官豈敢不從?隻求王爺,此事過後能保全下官的清名……”
袁晁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尚書大人是聰明人,本王靜候佳音。”
回至王府,已是夜深。趙靈犀尚未安歇,見他一身夜露歸來,眉宇舒展,便知他所謀之事,差不多是十拿九穩。
袁晁握住她微涼的手,笑道:“管繼勳那厮,蹦跶不了幾日了。”他略略将與陳牧光、陳宏華的計議說了幾句。
趙靈犀輕聲道:“您此舉乃是為了國法軍紀,也是為妾身出一口惡氣。隻是,‘水至清則無魚’,管繼勳黨羽衆多,牽連甚廣。王爺在朝堂之上發難,固然能收一時之效,隻怕也會樹敵過多,引來諸多攻讦。”
袁晁素來行事霸道,講求快刀斬亂麻,他嗤笑道:“若由父皇處置,隻怕又會顧忌皇後顔面,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趙靈犀微微一笑:“有時候,‘借力打力’,比‘硬碰硬’更為省心省力。王爺隻需讓陛下看清管繼勳這顆毒瘤已成心腹大患,不得不除,便足夠了。至于如何除,何時除,由陛下定奪,您坐觀其成不好麼?。”
袁晁朗聲大笑:“好個‘借力打力’!本王倒是小瞧了你!也罷,便依你所言,先給父皇透個風聲,看他如何取舍!”
其後數日,京中看似風平浪靜,暗地裡卻是波濤洶湧。先是禦史台接連有禦史上本,彈劾戶部賬目不清,庫銀虧空。
緊接着,又有幾位鎮守邊關的老将聯名上疏,痛陳軍中糧饷器械多有弊端。
袁宗文大怒,下旨嚴查。陳宏華被管繼勳打壓已久,趁此機會呈上了早已備好的罪證,陳明管繼勳一黨在戶部上下其手、貪墨無數。陳牧光亦适時進言,列舉了軍中數樁因糧饷不足而導緻的戰事失利。
袁宗文便是再想偏袒,面對滔滔民怨軍情,堂堂鐵證,也不得不仔細思量一番。而袁晁,始終在王府中養傷,擺明了這一切都與他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