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笑一聲,“果然如爛泥一灘。”
說着,緩緩直起身,立回居高的位置。
堆疊在地的大氅已沾滿泥水,金紋染污,變成晦暗銅色。逼人堕入污泥者,卻似毫不在意自己受到牽連。
“跟我走。”
“我不會跟你走。”
他終于不耐,因為怒極,徑自扯破了那窮天極地的氣魄,仿佛從高處真正走到了我身側,眉眼居然清晰起來,我卻不敢細看。
“你當真蠢笨得無可救藥,方才我的話你竟一句沒聽懂。你周身惡瘡,我隻消輕輕一按,你欲要如何抵抗。”
我終于明白了過來,原來無央竟是他用來牽制我的枷鎖。
“你這個...”一時,竟吐不出一個詞來概括此人。
是瘋,是惡,是狂,是癫。
神火在掌心燃燒,他略一拂袖,火光泯滅。
“看來聽懂了。那日在異界大牢,我讓你切身體會了最深的恐懼與痛苦。你該把那樣的感覺記得清楚,記得刻骨,此生,還是不要再經曆一遍得好。無央的生死,輪回,全由我定奪。”
“蒼嶺族何苦要有那麼多人為他的生死難料陪葬?”我哭喊着質問他。
“那些殺戮,自有他們的因果。”
狂徒口中念出因果二字,若浴血禮佛,豈能如願?
“你還敢提因果?我問你,你怕不怕自己不得好死?”
“不怕。天道因果,約束不了我。”其人氣魄與姿态,使得這話竟不像诳語。
我愕然心驚,一時無言。
“還要廢話下去麼?”
我頹然搖搖頭,“方才無央如何對我你也看在眼裡。他疑我,要殺我。我雖不能立時絕情,但也再不會像從前那般癡傻,決計不會為了保全他,害自己深陷囹圄。”
“好啊!”
未及我反應過來,他已揚起大氅朝我來時的路飛去。
我大驚,一躍而起,拖着渾身沉沉淤泥騰雲去追。
他懸在半空,神色狠戾,“你若真讓我去殺了他,我倒願意高看你一二。”冷笑一聲,話語愈發透出鄙夷,“果真是,渾身惡瘡,不堪一擊。”
淤泥順延裙擺,滲出一圈泥濘,畫地為牢,囚我于其中。
“我會日夜詛咒你,和我一樣,生出惡瘡。”
他驟然靠近,目光裡不含半分仁慈。隻一眼,便讓我仿佛望盡自己的窮途末路,等着我的,是阿鼻地獄。
瞬間,冷汗遍身,衣衫黏膩地與皮肉粘連,經風撩開,仿佛就要褪去一層皮。我不能自已地簌簌發抖,雙膝酸軟,從雲頭跌落,一頭載入腳下無邊大海裡。
他卷曲指尖,将我濕淋淋地拉扯出來,挂在他面前。
“跟我走。”這句話,他好像說了許多遍,以至于再度開口,耐性已被磨到了極限。
“若有一天,我不愛他了,你還拿什麼相逼?”
他卷起風暴,帶我乘風而去。
風聲獵獵,傳來一句最狠絕的瘋話,“我會讓你一直愛他。”
我本畏寒,幾經折騰,已冷入骨髓,蒼白得像是無魂鬼魅。可我手上戴着扳指,其實感受不到寒冷。那冷,可見是從心而來。
“你叫什麼名字?”
他回首,目光穿透我口中呼出的白汽,逼視我的眼,“你也配問?”
“我要知道仇人的名字。”
“釋天。”
“吞噬的噬,還是弑戮的弑?”我以為,該是這兩個字,才貼切。
他不再回應。
我後來才曉得是那個釋。
又過了很久,很久,我終于相信,釋天之名,他亦配得。
因為,神意,即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