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斷喝從天而降,攜帶滾滾怒火,驚得我不自覺縮成一團,待回過神來,又立時強撐起身子。
釋天就立在庭院中央,大氅散在身後,沾惹了滿地落紅。
惡神簪花,如浴血。
聒噪了一整夜的夏蟲忽然靜默不敢鳴。
我狠狠瞪着他,咬牙不語。
兄長起身,上前兩步算是迎了客,眼神朝一側的棋枰遞去,“來都來了,不如陪我下一盤?”
“也好。”
說罷竟真的不理會我,徑直在棋枰前落座。
兄長執黑,釋天執白。黑棋先在下緣落了一子。
木木侍立一旁,手裡條盤端着兩盞茶,卻不敢給釋天遞去,瑟縮地躲在兄長身後,噤若寒蟬。
我則站在棋枰前,夾在他二人之間。
二人心無旁骛地各自落子,皆是一言不發。
直到棋局過半,棋路看似和煦而暗藏殺機的黑子漸占上風,釋天将手裡棋子丢回罐子裡,開口道:“我來帶落玉回去。”
“回?”兄長從棋盤上撿出幾顆吃下的白子,意味深長地看了對坐一眼,“你這是要投子?”
釋天冷冷“哦”了一聲,“血脈竟是如此神奇,血海深仇轉眼便化解了。”又重新落子。
“化與不化,我都聽玉兒的。”兄長随之夾放一子,又道:“按說,她本就該與我管教。”
“她的确是欠管教!”
白子在石盤上砸出一聲響。
觀棋者聞聲,都不自覺地朝後退了半步。
釋天擡眼,瞥了一眼我腳下,“退什麼?”
木木以為在斥她,吓得險些丢了條盤。
兄長眼觀九路,一面思索後招,一面道:“釋天,玉兒她跟着我照樣能如你所願。”
“像你這樣縱容放任,隻能将她教養成和仙界那幫廢物一樣。”
兄長一笑置之,“我與她同根同源,又願傾囊相授。況且,她勉強還願聽我的。”
“隻法術長進沒用。她身無長物,欠管教之處數都數不過來。”
兄長擡起眼朝我打量一圈,“我看還行啊。”
白子本就勢頭強硬,這會子蓦地愈發狠辣,大有逆風翻盤之兆。
“你覺得還行,那是護短。”
釋天反唇相譏,二人話語間的交鋒一如黑白厮殺,雖尖銳無情,但因為棋逢對手,并沒有誰傾碾誰亦或是誰輕視誰,反而奏出高山流水的和諧。
我腦中一道電光劃過,猛地生出個驚駭的念頭。
釋天他是什麼樣的人啊,他是淩絕頂的神,視衆生如蝼蟻,柄造化而狂傲,他怎會容人與他平起平坐...
落允感受到了盯住自己的驚愕目光,卻裝作不察,仍舊凝神應戰。
木木見我伸手入袖,以為我要掏利器暗算落允,哪怕心知我與他是兄妹,她卻始終記得我曾親口承認過對兄長心懷仇恨,是以生出無數交纏藤蔓朝我卷過來。
我閃身避開,但袖籠裡的破空境卻被掃落在地,鏡面裡浮出執子相對的二人。
他們聽聞動靜,一齊側身看來。
鏡中二人的身影漸漸被萬丈金光遮蔽。
金光将遠處群山都照得亮如白晝,其勢堪與金烏争輝。
隻見光芒之中,金蛇盤立,深碧色雙瞳殺氣騰騰,目空一切。
金蛇對面,渾身金色羽翼的鳳凰神鳥引頸振翅,法相威嚴。
木木噗通跪倒,五體投地,渾身顫栗。
我亦背弓膝軟,拼命撐着一口氣才沒有癱倒。
衆生口中常常言及天神,仿佛稀松平常,可是誰也沒有親眼見過神光臨世,沒有接近過天神真身。
倘若,他們見過,體悟過,往後再談起天神時,隻怕會屏息噤聲,姿态卑微,絕不敢妄語。
神威如斯,可令天地色變。何況這還隻是鏡中之相。
兄長揮袖将破空鏡收下,輕聲道:“别盯着那光看,會熬壞眼睛。”
我恍惚應了一聲。
卻聽釋天似嘲似怒地道:“見我真身者,當自戳雙目。”
兄長笑了笑:“這又是何時立的新規矩?”
我知道有兄長在場,釋天未必真的傷我,然魂裂魄散之痛猶刻骨銘心,叫我不敢不畏懼那瘋神。
“我...我也讓你瞧我的真身,這就扯平了。”
不等釋天回應,我已搶先化作鳳凰,圍繞院牆盤旋幾圈,停在兄長身側。
兄長伸手替我梳理羽毛,“你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小鳳凰。”
我蹭着他手掌。
他的手很暖。
幾根輕羽在風裡打了幾個旋,飄然落在釋天肩頭。
他側目冷觀,擡手不耐地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