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以後,但凡我離開異界雲遊,武絮總能想方設法緊随在後。
神火圍成牢籠,将他困于其中。
他雖駭得冷汗涔涔,但還是執拗道:“求恩仙,收我為徒!”
“你可知死于神火者,神魂俱滅,不入輪回!”
他面色蒼白,朝我恭恭敬敬地磕了幾個響頭,“我知道。可是您不會殺我。那日,您聽我說了那弑君自戕的蛇妖後,眼含熱淚,我便知道您信奉他的道。所以,您不會殺我。”
“你說...什麼?”
“我既沒有真的對您動手,也沒有幹過其他傷天害理之事,罪不至燒得神魂俱滅。恩仙您明是非,辨黑白,與那蛇妖一樣,心中自有圭臬。”
“我與他不...”語聲戛然而止,我竟心虛得無法續上。
武絮跪在火牢中,連連磕頭。
我心煩意亂,不願與他糾纏,便厲聲道:“好。如若有一日你能闖入異界,與我面對面說上話,我便同意教你修行。”
異界設有禁制,又有重兵把守每一處關卡,他一個修為粗淺的散妖無論如何也硬闖不得。
數月後,異界兵将在禁制外捕獲一名仙界奸細,嚴刑後,逼問出此奸人在異界還有内應。
奸細起初嘴很硬,怎麼也不肯吐露内應身份,直到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才終于氣若遊絲地吐出兩個字,“鳳凰...”說罷便暈死過去。
我因此下獄,關了數天後,那攀咬我的奸人醒轉,獄卒将我二人一道提至刑房當面對質。
面朝牢門的牆壁上挂着鏽迹斑斑的刑架,隻見一個血肉模糊的人影挂在架子上,好像一塊無骨的爛肉。
我身戴鐐铐,緩步行過其側,怒目看去,猛地愣怔止步,驚詫地望着那張糊滿污血的臉。
聽見聲響,那人掙紮着擡起頭,撐開眼睑,有氣無力地朝我咧嘴一笑:“師父,救我。”
正是武絮。
我咬牙道:“你以為這樣我還肯收你為徒麼?你心腸狠毒,心思陰詭,實為我所不恥。”
他像是的确隻剩下一口氣,再想要開口,卻不知牽扯起哪裡的傷口,渾身痙攣不止,痛苦難耐,口中的話化作一聲凄厲哀嚎。
“你說什麼,我聽不清。”
“我...我闖進...異界了,師...父...”
我怒目圓睜,陰沉着面孔不接話。
他耗盡氣力,龇牙咧嘴地又喚了一聲,“師父...”喉嚨裡咳出一口膿血。
為首的堂審官聽清了他的叫喚,一揮手命獄卒将我包圍,厲聲斥問:“他喊你師父,是也不是?”
“...是。”
“你是他師父,是也不是?”
我深吸一口氣,避開武絮充滿期盼的眼神,從牙縫裡擠出一聲“是”。
他等到我這句答複,再撐不住,昏死過去。
“這隻蛇妖業已認罪,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他非奸細,我非内應。”
“口說無憑!”
難道我要翻開衣衫,讓他看看血誓發作時暴突欲裂的血管是如何猙獰又是如何可悲的麼。
“是,口說無憑...呵,”我自嘲冷笑,“那你們要我怎樣呢...”
不知為何,那堂審官覺得面前女囚這話不像是在對他說,所謂你們,指的好像也不是在場官卒。
到底是被傳作新夫人的女子,他沒有那個膽子擅作主張用刑或是定罪,隻得暫且收監,待上報後再做定奪。
為防止師徒二人串通翻供,他們把武絮帶去另關他處。
夜深時,甬道裡響起一道孤零零的腳步聲,激起四壁燈晃影纏。
那步子雖然重,卻不急,像是那人每行一步都透着不耐。
聲音在牢門外止住。
我盤腿縮于角落,聞聲擡臉仰望,隻見陰晦牢獄中,釋天鋒芒畢露的狠戾反如一道耀眼光亮,微弱的燈火隻能在他衣衫金線上斑駁求生。
他揚了揚下颌,示意我開口辯白。
我迷茫地搖了搖頭,借用堂審官的那句話,“口說無憑。”
他偏要強逼,“說。”說話間,竟撩袍矮身,坐在石道上,目光平視着我的眉眼。
我鮮少從齊平的角度看他,摒去仰視時看到的鋒緣利角,他的輪廓竟與記憶中的模樣有了出入,平白多了幾分可觸可感的真切。
一股異樣的暖意沖入胸口,撞得我身子晃了晃。
“我不是内應,不曾背叛。”
血誓因為我堅定的立場而蓄勢待發。
釋天聽罷,沒有說話,隻揮了揮袖,牢門豁然大開。
我愣在裡頭,分神的這一刻倒使得血誓暫且平息。
他撩開被牢門牽引住的衣袍,挑眼看我,“不想出來?”說着,徑自起了身。
“你信我了?”
“我說過,下不為例。”
“什麼?”
一瞬的恍惚,旋即憶起在那不可思議的夜裡,他曾服軟認錯,許過下不為例的諾。
此時他已背過身,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