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身看去,身後卻空空蕩蕩。
再看向鏡中,那人卻已立在我身後。玉色雙眸冷冷透過鏡子盯着我。
我渾身僵直,不敢回頭。
他垂眼,隔着衣襟看向我胸口。
明明有衣物阻隔,那醜惡傷口卻似被目光洞穿,隐隐作痛。
我不禁伸手遮擋。
鏡乃堅冷死物,隔鏡看人,會顯得格外生冷。
而那人,本就冰肌寒骨,鏡中相見,更添幾分凜冽。
世家的涵養,禮教的規束,使他無論待誰都溫潤周道。可卻沒人将此誤當作是親切溫暖。
唯獨我,偏執地相信能将他捂暖。
鏡中那人忽而垂頭,似要親吻我額頭。因他身材欣長,不得不微微俯身。
我驚得抱頭蹲身,想要躲避。
蓦然間憶起過去他吻我的模樣。我總愛睜着眼,看他眼中清冷玉澤折出迷離的紅塵氣息,看他嶙峋鼻梁上微微隆起的鼻骨。
回憶如鈍器傷人,幾十年來安然無恙的胸口劍傷一陣劇痛,頓時血流不止。
鏡中的我卻沒有避開無央的吻。
她攥緊胸口,痛苦地閉上了眼,淚如雨下。
無央握住她雙肩,将她轉向自己。
她就如一隻喪失神志的提線木偶,任他擺布。
無央凝望片刻,緩緩伏低,雙唇在碰觸到她的唇瓣時微微張啟,謹慎地試探片刻,漸漸瘋狂如疾風驟雨。
她甚至連欲拒還迎的矜持都徹底放下,整個人在他懷裡恍若一枝就要凋落的花,花枝顫動,花瓣淩亂。
我撇開臉,不忍再看。
眼底忽地闖入一道銀紫色的光。
鏡外的我下意識地護住胸口,驚慌不已地看回鏡中,無央手裡果然又祭出了蒼嶺劍。
唇舌仍在糾纏,身體緊緊相依。
劍尖無聲地從後逼近,眨眼間刺穿“我”背心...
我失聲痛呼,燃起漫天火舌燒向鏡中。
無央散去劍氣,繞開漫溯的血泊,月白衣袂纖塵不染...
他越走越遠,甚至不肯施舍一個回眸。
神火兇狠異常,他卻信步全身而退。
因果鏡終于在滔天火光中豁開缺口,透出外頭半樹殘花。
這一切仿佛是場夜半夢魇。
夢裡夢外,虛虛實實,令人迷失,令人癫狂。
穹頂墜落,巨大的利片從身側劃過,執迷不悟的癡人不知躲避,眼見着就要随那碎鏡一道墜入深淵。
身後一雙手環過腰間,将我攬在身側,帶出了噩夢。
“你看,結果還是你帶我離開地獄...”
釋天垂眼看了看懷裡半夢半醒的人,沒有說話。
我胸口的血染紅了他衣上金紋。
“可有沐浴池?”
“後院側廂。”
他抱着我往後走。
“等等,我有一句話,要問未來仙君。”
釋天頓住腳步。
未來正哭喪着臉撿拾滿地殘片,見釋天看向他,無可奈何地捧着一抔稀碎的鏡面上前兩步。
“你問。”
“因果鏡中所見隻是我内心的懼怖,絕非預測未來,是麼?”
未來仙君道:“預測未來是另外一面鏡子。”
“絕不是預測未來,是麼?”
“絕不是。”
我點了點頭,一口氣松開,整個人忽而洩盡了氣力,軟綿綿地倚在釋天胸口。
白玉池接通地底溫泉。門窗緊閉的屋内水汽氤氲,潮潤溫暖。
釋天抱我入池。廣袖落水,随波沉浮。
他将我放在階上,待我坐穩,才撤開手。
直身時,耳廓恰好擦過我鼻尖,蹭出一層細密水迹。
而他似渾然沒有知覺,疾步走到白玉池另一側,解下大氅,順台階邁入水中。
金色神澤滲出他身體,溶進溫泉水,織出金絲萬縷,與水裡的血迹糾纏得難解難分。
我身上的痛楚立時減輕,血亦止住。
待緩過勁來,想向他道謝,卻見他雙眼緊閉,似乎睡着了。
泉眼咕嘟作響,水聲浮躁,恐擾他清夢。
我施法将泉眼堵住。
屋裡一時靜極。
釋天瞿然開目,透過層層水瘴看過來。
“為何堵泉?”
“我以為你睡着了,怕吵醒你。”
他沉默須臾,沉沉道:“我沒睡。”
“我不流血了,也不痛了,你收起神澤吧。”
“急什麼。”
“我知道散仙澤很痛,想來散神澤更甚。”
不願對方傷痛的兩個人,如今的處境像極了此時此刻的位置,各守一端,彼此照拂,卻不會靠近。
池子那頭沒有回應,神澤仍是源源不斷湧來。
我欲撥散水汽,看清他此刻神色,擡起手卻又放下,同他一道陷入沉默。
良久,似乎聽見釋天開了口,“你說什麼,我沒聽清。”
“我說,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