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出門看看了。”
百年歲月不算悠長,可當我踏出草甸,重聞世外喧嚣,還是感到恍若隔世。
“師父,我們去哪?”
“你想去看看你爺爺麼?”
“也好。”
散妖部落地處蠻荒,去的路上會經過各族地界,好不容易出來一趟自是要縱情遊曆。
最先路過的是青鳥一族的地盤。萬鳥朝鳳 ,我怕他們認出我會害怕,特意隐藏了真身。
飛鳥戀林,青鳥族将城池建在密林中,樓閣亭台、鋪面私宅皆懸于樹幹中央,中間由吊橋相連,從地面往上看,如一張擎天巨網。
林木茂密之處,空間逼仄,無法建成寬闊庭院,隻能将屋舍一層層往上蓋,哪一戶更富庶哪一戶的樓便更高。
我與武絮趴在吊橋上四面環視,都覺得新奇有趣。
青鳥服飾尚淺,人人清淺飄逸,與衣着鮮亮珠光寶氣的我截然不同。
“師父,天宮人打扮得像你還是像他們?”
“記不清了。”
武絮舉目遙望,目光中有無限向往。
正午時分,我們找了處酒肆,叫了一桌好酒菜。
武絮隻顧殷勤與我夾菜,自己卻不怎麼吃。
“你我是師徒,又不是主仆。”
他笑了笑,扒了一大口米飯,仍是不給自己添菜。
百年來,他胸中無度的野心和這副又虛又涼的性子還是半分未改。
我把菜往他面前推了推,“吃。”
“師父多吃。我不餓。”
他見我放下筷箸蹙眉不語,忙也擱下碗筷,“師父,怎麼了?”
“有殺氣。”
武絮慌忙跪下,“徒兒此刻絕無此意。”
此刻二字值得深究,然我眼下無暇顧及。
“起來。我說的不是你。”
我環顧四座。
武絮壓低聲音問道:“師父可分得清殺氣是從何方而來?”
“在座諸位,人人身上都有殺氣。”
青鳥重禮,食不能言,因而此處雖為酒肆,卻靜如禅室。
我與武絮的對話清晰又響亮。
衆人聽罷也就不再掩藏,起身将我們師徒二人團團圍住。
“我不記得曾與青鳥族結過仇。”
“你是叛仙,勾結異族,殘害蒼生。仙界下達誅殺令,各族見你可先斬後奏。”
他們說着,亮出各自手中诏令。
诏令浮于面前,天蠶銀宣,鎏金寶印,絕無有虛,正是出自天宮,出自千媛女君。
诏令中附有一縷我的氣澤。名字可以隐瞞,模樣可以變化,但仙澤斷難更改。
仙界沒打算給我留僥幸的餘地。
“誅殺令,先斬後奏...”我讀着那白紙黑字,隻覺心寒,“我何時殘害過蒼生!”
其中一人道:“其身清白不過是表象,其心清白才是根源。殘害蒼生未必要出手,起念便該誅。”
我定睛那位能言善辯的青鳥仙君,“你可曾剖解我胸膛,窺測我心念?”
那人道:“不曾。但女君與天宮仙官自有決斷!”
“我心念是好是歹,由他們決斷,神是善是惡,也由他們決斷。他們好大的本事!”
“惡神之名,豈容你詭辯!”
話音落,青鳥紛紛祭出法器。
“惡神...呵...”我喊武絮,“你來。傷人可以,但不許濫殺。”
武絮早想與人鬥法探一探自己的實力,于是欣然領命,立時投身戰鬥,但果然聽了我的話,沒下殺手。
他愈打愈精神,沒料到不過區區百年修行,自己已能以一當十。
我見青鳥已精疲力竭,便朝武絮道:“撤!”
青鳥自知不敵,苦戰不甚體面,隻得眼睜睜看我們遠遁。
腦海中,那道誅殺令揮之不去。
“我何錯之有...”
“師父沒錯。是他們錯了。”
“他們何錯之有。不過是,擇木而栖。”
“師父,我有一個問想請教。”
“問。”
“徒兒想知道與我們為敵的青鳥族,他們實力如何?求師父解惑。”
“你想問的是你自己實力如何。”
他躬身不語。
“我隻告訴你,若你現在回到散妖部族,可登高位,且高枕無憂。”
他眼底泛起笑意,卻将姿态壓得極低。
“師父,我不想回去。我要侍奉您左右。”
“出來時不是還說想回去看看麼?”
“師父已替我解了惑,不用回去了。”
我看了看他,沒說什麼。
野心太大,如心中豢養惡獸,必遭反噬。這話,我當時該對他說的。可因為他心性總不得改,我便心灰意冷,有許多為人師該要苦口婆心的規勸,我通通不曾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