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天推開而出,與默然立于門外的殺神落允相互颔首,擦身而過。
兄長進到屋裡,隻關照我身上的傷痛,其餘一概不過問。
“兄長放心,釋天他替我療過傷了。”
他卻朝窗外看去,“你看,難得有這麼好的太陽,我們去院子裡曬太陽。”
草簟入秋後冷得很快,風也大。頭頂太陽看起來白亮刺眼,其實曬不暖人。
兄長拂去墩上的落葉讓我先坐,自己又掃淨對面的墩子,與我面對面坐下。
我無精打采地趴在石幾上,唉聲歎氣。
兄長搖頭笑笑,“我在外頭聽說你是個舌戰群仙的大人物,怎的趕來一瞧,卻還是那個頑劣的小丫頭。”
“兄長哄我呢。大人物?我才不信外頭能将我說得這麼好聽。”
“外頭怎麼說你都不消去聽。”
“好啊,那就論一論家裡人怎麼說我的。兄長說我頑劣呢,這句話我可聽進去了。”我佯裝耍賴,氣呼呼地鼓起雙腮。
兄長收斂笑意,“如何不頑劣?我早與你說過釋天絕非良配,你反倒一頭紮進去了。好在釋天比你清醒,否則我還真不知道怎樣勸你才能回頭。”
我撿起石幾上一根枯枝,心不在焉地捏在手裡擺弄。
“兄長,我不明白,釋天為何就是不肯接受他自己有私心呢?大道與私心并不沖突啊,二者不是不能共生。釋天他怎麼非得那麼固執呢?”
落允明白,今日非得把話挑明不可,落入情網的人隻會越陷越深,斷然沒有自行出離的可能。
“玉兒,你所謂的固執,并非釋天本性裡的固執,而是身為六道神不得不秉持的原則。”
我愣了愣,“我不明白。”
“兄長問你,有私心是否便是有喜惡?”
“是。”
“有喜惡是否難免有偏袒?”
“...是。”
“六道神以神格裁決衆生輪回,若心生偏袒,如何還能公正?”
我從未想到過這些,一時怔而不語。
“釋天他是怎樣心性的六道神,想必如今你早有認識,不消我多說。倘若于神職有失,他絕不可能容自己再居于神位。可是,玉兒,所謂神位,其實是非死而不能退的囚籠。”
“兄長不要求你去體會六道神的不公對于蒼生來說是怎樣的災禍,在你飛升之前,我不願你活在重負之下。可是,玉兒,若你心裡真的有了釋天這個人,就不要親手把他逼至絕路。”
原來是這樣麼,六道神的私心竟十惡不赦,于蒼生是災禍,于居神位的他自己是絕路。
我腦中一片空白,憑着本能還要掙紮,“我不相信釋天會為我而有失偏頗,他說過,我自诩為他私心是自不量力。兄長你先前也說過的,釋天他絕不可能将我看得過重。”
兄長停頓許久,“我的确這樣說過。”
我好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那就是了呀!他不會為我而做出有失神格的事。他可是釋天啊。”
兄長臉色愈發陰沉,又沉默了片刻,才微微一歎,道:“釋天如何我們暫且不論,隻說說你。”
“我?我有什麼好說的?”
“說說你對釋天,究竟為何偏要強求。”
強求二字像鋒利紙緣劃過心上,看似無恙,其實又痛又癢。
“兄長渴不渴?我去燒水烹茶,我們邊喝邊說。”
“落玉,回來!”兄長猛地一聲怒喝,吓得我怔在原地。
“坐下。回答我的問題。”
兄長從不曾這般疾言厲色,我一時委屈,轉回身撇了撇嘴。
他壓抑着内心的不忍,又問一遍:“你對釋天為何偏要強求?”
“情愛一事,除了情愛,還能有什麼别的原因?”
兄長搖搖頭,“你喜歡釋天?我不這樣認為。你自己想想,你對他的感情,和你曾經對蒼嶺族的無央,一樣不一樣?”
百年來聞之成傷的人被指名道姓地點了出來,落允亦覺自己殘忍,可依舊下定決心,今日的話不到剖心切肺的地步不可謂言盡。
枯枝上的木刺不慎紮進指甲縫的肉裡,十指連心,我卻分不清是心先痛,還是肉先破。
兄長看了看我的手,并不打算心軟,“玉兒,我知道你上一段情結束得很痛苦,你想要通過移情的這條路從痛苦裡解脫出來,本無可厚非。可你的情,當真移了麼?”
移了啊。
從釋天将我從與修羅王成親的喜宴上帶走的那天開始,一點一滴,一日一夜,雖然進程緩慢,又龃龉不斷,但就如刮骨去腐,結果最是幹淨徹底。
如今,我會因他為衆生指摘而心疼不已,亦會不自覺地關照他肉身上的痛楚。
而至于孤塔裡那個誠心贖罪之人...對于他,我亦有心痛,過往曆曆在目,如蒼嶺劍傷,已然化成我生命的一部分,很難散如雲煙。但我已經很少想起他來了。
“既然兄長以為我舊情難忘,釋天也不會對我怎樣上心,那我與他就這麼湊合在一起有何不可?兄長何苦非要較真,揪住我的痛處不放!你管得也太寬了!”
口不擇言,出口成悔。
我淚如泉湧,撇開頭不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