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兒,神之一生漫長,孤獨,無趣,我們泯滅對自我的所有感知,隻為天地而活。但因為有你,兄長能體會到一些煙火的溫熱。那些與你在廊下談心的夜,你烹的茶,蒸的糕,暖了我無趣的生命。我用生來伴你一段成長,用死來解落倉的心結,所以眼下并沒有遺憾了。隻是對你們還是放心不下…”
見我已哭得聽不進他的話,兄長溫聲喊着我的名字,“玉兒,玉兒,兄長馬上要去了,有幾句話必須說給你聽。玉兒,你能聽進去麼?”
我拼命屏住呼吸,點點頭。
“我的一念之差雖是落倉,但最後出手了結我的并不是落倉。”
“不是...落倉...那是誰...”
“其餘的釋天會解釋給你聽,你先聽我說完。對于落倉而言,我的的确确是殺他父母族人的仇人,你不知道他兒時是那樣的依賴我、喜歡我,正因如此,他對我的恨才更加入骨。你之所以能跳脫出親緣羁絆來體諒我身為殺神的使命,是因為你與遠水一族、與我、與落倉之間都沒有過往。所以在這件事上,你隻在意眼前與來日,落倉卻難免執迷于過往。你不能怪他,更不能恨他。你聽得明白麼玉兒?”
我咬牙不語。
兄長含淚笑了笑,“我知道玉兒愛落倉就如同愛我一般,所以,你一定能原諒落倉的複仇,正如你能體諒我身為殺神的罪業一樣。隻是,苦了我家小玉兒,憑什麼要你來愛我這個屠戮阖族的兄長,又憑什麼要你去寬容原諒。兄長對你要求太高了,兄長把你逼得太苦了...”
言及此處,他已是淚流滿面,無法再繼續。
“兄長,我不苦,真的不苦。最苦的人是你,一直都是你啊。我真的太想讓你幸福,想看你擁有尋常人的快樂。可我最終還是沒有做到,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我做不到。但你交代的話我都能做到!你放心,我真的都能做到!我不恨落倉,我愛他如愛你!可是,我想要你們都幸福,都永遠陪着我...”
我亦泣不成聲,被釋天環入了懷裡。
鏡中金光在不知不覺中黯淡下去。
“兄長别走,别走...”
兄長強忍着悲痛,對我笑道:“還有一事...抱歉,玉兒,兄長對你總有提不完的要求。我保證,這是最後一件事了...”
“别說最後,我不要這是最後一件事!兄長再提千千萬萬件事,玉兒全都照做...”
他苦笑着搖搖頭,閉目拼命克制片刻,才勉強能開口,“木木...木木她還很糊塗,對世情不清不楚,沒有定性。我走後,你不用替我照顧她,也不用再見她,放她自去世上浮沉。很快她的心裡便不會再有我的殘影。這般對她才是最好的。”
“好,好,我明白的。兄長你再提,你再提要求!”
“再要提的話,就是你好好活。兄長盼你幸福...”
“好,好,我幸福...”嘴裡答應着,卻不自覺地拼命搖頭。
鏡子裡,東方天色驟然灑下金光萬縷,光華不可直視。而鏡外,卻是天色如常,沒有神迹的蹤影。
兄長望向東方,怔了一瞬,旋即展顔與釋天道:“是他...新殺神歸位,你不必孤軍奮戰了。”
釋天側目望去,蹙眉點了點頭,意味深長地瞥我一眼。
世人得窺神隕之天象,卻看不見天神飛升的祥瑞之兆。
我惶惑地盯着鏡中那片金光,顫聲道:“兄長...是真的要走了麼?”
“是。玉兒,不要太難過,你還有落倉。他會是一個比我更好的兄長。他會先當好玉兒兄長,再去顧及其他。”
我拼命搖頭,又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要去拽兄長袖口。再一次的落空仿若利刃,将本已碎裂的心又紮出更多血淋淋的創口。
“兄長就是兄長,沒有誰更好。我隻想要你們都在我身邊...”
世間最殘酷的事,無外乎癡男信女一面發願,一面眼睜睜見證着事與願違。
我把越來越暗的鏡面推到釋天眼前,急得渾身都在抖,“你是六道神,你幫我留住我兄長,你幫我留住他啊...”
釋天隻有将我摟得更緊,一句話也不說。
“玉兒,不哭。”兄長的安慰聲聽起來渺遠如天外之音。
“好,好,兄長,我不哭...”
鏡中,兄長身影與神澤散盡的那一瞬間,東方金光亦随之隐去。
神位交替與花草枯榮究竟有何區别,一樣短促,一樣悄然。
破空鏡從我手裡滑落,砸進猩紅花泥裡。
我掙脫出釋天的懷抱,撲倒在鏡子前,愣愣地往裡看,找了許多角度,換了許多方位,最終,頹然耷落雙肩,“兄長他...走了呢。”
“玉兒,他走了。”
我木讷地沉默許久,對發生的一切感到恍惚。
過了不知多久,好像有一根細針,在心尖上刺破了一個小口子,先是感到微微一陣刺痛,人便被刺激得清醒了過來,知覺逐漸恢複了靈敏,頃刻間,劇痛襲上心頭,折磨得人渾身發麻,兩眼一黑。
我猛地拾起地上的鏡子,捧在胸口,倒在地上嚎啕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