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沒意料到他會有如此的反應,餘長笙猶豫地頓着,久久後才緩緩地沉靜道:“父皇,我不管你怎麼阻撓,怎麼把這罪責推卸給妖王,既然我當初僥幸活過來了,那我就要靠自己的努力,誓死查明真相,還我母親泉下安甯。”
“那個連續給我們母女下同一種毒,想要毒害我們的那個人,等我找到,一定不會放過他!”她聲音低沉收斂,但卻如被壓制的奔浪般掀起千萬層激蕩的湧流。
而皇帝的神情卻停滞着,雙眼遲鈍地落在她身上,視線也好像越來越模糊。
“笙兒,”好久後,皇帝才終于緩緩開口,有些沙啞的聲音裡摻了幾分疲憊之意,“這事當初父皇查過了,确實都是妖王所為……”
“不。”餘長笙斬釘截鐵地反駁道:“不是的!你永遠都隻會這麼說。你不知道,在我中毒昏迷的那段時間裡,我每日每夜都會夢到母妃。”她道,皇帝的心髒驟然一停,就好像忽然被什麼死死掐住似的。
“而每一次,她都隻會在夢裡說一句話。”她凝噎着沉緩道,腦海裡又漸漸浮現出了夢中母親的樣子。但皇帝看着她,胸口的呼吸變得越來越艱難,蔓延到喉嚨化成一湧泛濫的眼淚。
“她說,笙兒……你一定要小心一個人、一定要小心他,他有可能……會毀了東槐國……我說,母妃,你說的那個人究竟是誰?可每當我問她的時候,她卻一直都在哭泣,什麼都不說了……”餘長聲的聲音越來越淺,最後化作輕輕的哭泣聲。
皇帝緊緊地凝重肅重的臉,一言不發地矗立着。但越來越泛紅模糊的雙眼卻如何也掩飾不了心中已天崩地裂的事實。
“笙兒。”他長長地拖着聲音,語氣中卻透着一種不屬于帝王的渾濁與沙啞,好像是被風雨侵蝕過很多次,終于妥協了的疲憊感覺。
“無論是妖王,還是你說的那個不知是否存在的人,與他們對抗,你根本不會有一點勝算。” 他毫無一絲希望地黯然道。
随着他的聲音,餘長笙的臉色霎時随着心髒咯噔一冷,感覺像被狠狠地絆了一跤。
但她不甘。她不肯就此放棄地緊緊攥住雙手,定定地擡起頭緊緊凝着皇帝的眼睛堅定道:“日後,總有一天我會接替父皇,成為東槐國新的君主。而父皇您曾經告訴過我,家不平何以平天下?如果我連自己的事都不能安定,又憑什麼可以安定這天下的事,安定這天下的百姓?”
她的話好比将人逼入死角的咄咄之語,讓皇帝的身體驟地一癱,差點要摔倒在座椅上。
“皇上……”站在他身後的何公公輕呼一聲,趕忙地扶起了他。
黃帝靠在座椅上,痛哭地用手扶着額頭,顫抖不止的氣息讓他如何都坐立得不安分。
“回……回宮……回宮……!”他額頭上的青筋微微凸起,神色痛苦地不斷重複着這一句話。
何公公連忙攙扶起他,喚着宮女連忙去準備龍辇。
到最後,他幾乎是跌撞着腳步離開的。餘長笙望着他那如秋葉般寥落的背影,緊緊地咬住嘴唇,心底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一下撞向南邊,一下卻又撞向北邊。
踩着腳步艱難地走進寝宮裡面後,皇帝終于堅持不住地全身一倒,狼狽跌落在地。何公公趕忙攙着他的手臂要将他扶起,可卻看見他眼眶裡的淚,竟恍如雨下地流了下來。
曾經那麼高高在上,萬人景仰的皇帝,如今卻失去了帝王的威嚴,像個落魄的遊子一般,好像随時都會倒下。
何公公搖着頭輕歎了一口氣,沒有再硬着把他攙扶起,而是徑自自身悄悄地合上了門。
“何公公,”他回過身時,身下痛哭的皇帝忽然聲音沙啞地喚住了他,“這次陰風怪事調查出來的結果……要嚴格保密。就說是天氣自然驟變,不是妖王所為。公主失蹤,也是因為轎夫迷了路,至于大婚的事……推遲到五個月後,再邀我東槐百姓舉國歡慶吧。”說罷,他便沉沉地閉起了雙眼,不願與耳外的動靜有任何關聯。
***
幾日後。
父皇他……到底為什麼會這樣?自從與他争吵後,餘長笙的腦海就總是會浮現出他那張黯淡寥落的臉,随之,一種揣揣不安的感覺就會莫名一同升起,悄悄地蔓延在心頭。
但如何也找不到這令人困擾的答案。這日,她索性用毒經将全部時間都填滿,逼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令人煩亂擔憂的事情,要知道她決定的事,就算是天崩地裂了也絕對不可能輕易改變。
但一個上午過去,餘長笙正翻讀得有些昏昏欲睡時,卻聽到吟夏忽然就傳來皇帝要出宮微服私訪一段時間的消息。
聽到消息後的她怔了怔,手中的毒經輕輕一聲掉落在桌子上,沒有說話。
她會不會做得有些太過分了?她黯然地想,窗外的太陽被烏雲遮蔽,由和煦轉陰沉簌簌地落下一場雨來。
随後幾日,宮中都瓢潑地淋滿了大雨。而雨後那嗒嗒滴落屋檐的雨聲和那幹淨清脆的鳥鳴聲在窗外響起,讓人想不到這陣明詩少見的大雨,竟還有些慰人心弦。
呼吸着被雨水洗滌過後的清新空氣,餘長笙正呆呆地望着院子裡一棵海棠樹上的紅花出神,但吟夏卻忽然端着紗布與藥水前來打斷她,說換藥的時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