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延玉是有些反骨在身上的,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陽奉陰違也是很正常的事;
但她這樣的人——
這樣一個貪慕權财、削尖了腦袋想當人上人、想過好日子的人,現在頂替了下人的身份,跑來這種危險的地方吃苦,
這就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了。
不正常到甚至有些荒謬了。
關于謝延玉的夢境一直很真實,謝承謹的态度也一直是甯可信其有,但這是頭一次,他覺得這夢就是假的。
他完全找不出她這樣做的理由。
為了摁住她對賀蘭危的心思,他把給她的待遇一擡再擡,甚至擡到了遠遠超出她當前身份的程度,如果要類比,興許謝家的少夫人才能有這樣的待遇;謝家與賀蘭家不相上下,她就算真成了賀蘭家少夫人,待遇也不會比現在更好了。
他以為這樣就能讓她歇下攀附賀蘭危的念頭,根本沒想過她會偷偷跟過來,大幾十裡路,用腳一步一步走過來的。
修真界一看實力,二看家世血脈,
世家子若要聯姻,所選的少夫人必然要能一同擔起整個家族的榮耀與興衰,
她修為僅僅築基,靈根也不是适合修行的那種,家世也隻是謝家養女,抹不去曾經流落街頭的那一段,就算進了賀蘭家,也很難坐上少夫人的位置,就算賀蘭危同意,賀蘭家的族老們也未必同意。
她心裡應該也很清楚這些。
所以她若是真的跟過來,她圖什麼?
總不能是動了真心,圖賀蘭危這個人,為了他連本性都摒棄,跟過來吃苦。
謝承謹太陽穴跳了下,想到這個可能性,破天荒的有種被荒謬到想笑的感覺,情緒波動間,也不知道是不是牽動了體内餘毒,胸口一陣發酸發悶,指尖都有點微微泛酸。
胸腔起伏了下,
他又閉上眼。
然而這一次卻怎麼也睡不着了,半晌,他又起身披了件外袍,直接出門往賀蘭危的住處去了——
最好隻是場夢。
*
另一邊。
賀蘭危聽見謝延玉的話,難得地怔了一瞬。
他想過她偷偷跟來是因為想和他緩和關系,呆在他卧房不願意走是因為想找機會和他說明身份;他也預想過她會以什麼樣的方式向他坦白身份,可能會直說,也可能會徐徐圖之,适時地抛出一點話頭,引他主動揭穿她的身份。
但他唯獨沒想過,她整理完東西就直接說要走——
一點要說明身份的意思都沒有,
他不信。
如果不是為了和他加深關系,
她為什麼千裡迢迢跟上來,還出現在他卧房?
賀蘭危不信她是真要走,沒有回應她告辭的話,隻是安靜地看着她,想從她臉上看出一點言不由衷的痕迹,
然而謝延玉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她低眉順眼朝着他行了個禮,行完禮也沒有再等他說話,轉身就直接往外走了,一點都沒有想多留一會兒的意思。
直到走出房門,她都沒有回頭,甚至連腳步也沒有放慢一點,
就好像剛才她留在這真的是因為沒收拾完箱箧。
這多荒謬。
賀蘭危完全想不透她的意圖,
她也不是真的下人,怎麼可能盡職盡責地幹下人的活?
或許是欲擒故縱?
分明這些天關系已經冷淡下來,他因此準備不再和她有瓜葛,
但她就好像知道他的想法一樣,這個時候又跑來他眼皮子底下晃,晃了一圈就走,也不說話,非要他猜她的意圖——
這念頭一出。
賀蘭危又覺得有些怪異,
他為什麼要猜測她的意圖?
向來都是别人猜他的心思,他站得太高,高高在上地立在雲端俯瞰一切,在他眼裡,謝延玉隻不過是個稍微有些意思的消遣,上輩子她另投他人,這的确讓他有些不甘心,但再不甘心,她也隻是個打發時間的玩物。
他為什麼要去揣度一個玩物的心思?
意識到這點,賀蘭危的心緒短暫平靜了一瞬,
然而目光掠過謝延玉的背影,看見她已經走到外面回廊的拐角處,隻消再轉個彎,身影就會消失在他視線裡。
有一種如果不開口叫她回來,她就真的不會回頭的感覺。
下一秒,
剛被壓下去的煩躁感立刻變本加厲迸發出來,
她想不回他訊息就不回他,想跑來他眼皮子底下晃就跑來,憑什麼?
是他拿她當消遣,
不是她拿他當消遣。
他不做任何反應,不就是放任她為所欲為嗎?
賀蘭危似乎找到了自己煩躁的源頭,他幾乎從不把這世上的事物放在眼中,是因為本質上,他站得足夠高,能夠掌控這世間大部分事物;
她身份低微,修為也不高,他該是能輕而易舉掌控她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他無法預期她的行為。
他确實不在意她的意圖,
但或許,他應該遏止她這種總在他預期外的行為。
賀蘭危面無表情地想。
眼看着看見她已經要繞過拐角,他突然出聲:“站住。”
話音落下,
謝延玉的腳步頓了頓。
她轉過身,适時露出一點疑惑:“公子?”
賀蘭危看着她:“我似乎還沒準許你離開。”
他還坐在原處,
屋子裡點着燈燭,落在他身上,
他長得很好看,像一件完美的藝術品,鼻尖的小痣卻又恰到好處地給他的氣質添上一點輕佻,像是把他骨子裡的輕慢落在實處。
他語氣與平時差别也不大,仍舊是溫和而散漫的:“回來。”
謝延玉卻從他語氣裡聽出一點微妙的冷感。
她确實琢磨不出他在想什麼,
之前還在趕她走,現在又不讓她走了。
難道是發現她把上清仙宮的令牌偷走了?
她有點拿不準,低着頭站在原地,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手卻揣進袖口,不着痕迹把令牌往袖袋深處藏了藏:“公子是還有什麼吩咐嗎?”
那一邊,
賀蘭危黑沉沉的眼睛看着她,見她一動不動,那種煩躁感似乎又從全身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