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冰的終端雖然提示有重大污染源,卻始終無法檢測到污染源的具體信息與位置。貿然進入未知建築,李知冰心裡是發怵的,但作為定心針的葉遙岑一臉笃定地推門而入,她也不好獨自留下。
要知道,所有恐怖片裡最先死去的,都是獨自行動的笨蛋炮灰。
李知冰抓着葉遙岑道袍的衣角穿過漆黑甬道,一陣白光閃過,視野瞬間開闊。
空的。
全是空的。
沒有人。
在外頭看着擁擠的住戶們在裡面憑空消失了,爛在鍋裡的菜早已變質,長出一團又一團的黴菌。活物被帶走,留下的死物則被永遠定格。
“有人嗎?”空靈的回聲蕩在建築之中,意料之中無人應答。
李知冰舉着終端拍攝着四周,這些曾經承載着村民們生活的房間如今寂寥得千篇一律,唯有打翻的鍋碗瓢盆、注滿的水缸茶壺、啃咬一半的饅頭花卷提醒着後來者,他們的消失隻在轉瞬之間。
“……姐、姐,從前桃源村村裡頭也是這樣嗎?”李知冰湊到葉遙岑身邊,努力壓低嗓音。
“我不知道。”自打正式進了村,葉遙岑臉上的笑意明顯減淡許多,“就算來過,也沒進過建築裡。”
十年前的“葉遙岑”本就是被拐來的,那些大人把拐來的小孩都安置在墳地和貢品之間的空地處。
桃源村那時就沒有本地小孩了,至少被拐的兩個月裡葉遙岑沒見過,這村子裡隻有可惡的大人。
孩子們白天被大人們一個一個地領走,看守在墓碑旁掘土。第一天是挖坑,第二天是搬樹苗,第三天是種樹,第四天是澆水,第五天是施肥。
然後循環往複,要種到墳地裡沒有一塊空出的地方……
是的,桃源村這群惡人們,抓了這麼多孩子過來,就是差使他們種桃樹。
安逸的情愫逐漸蔓延,被坑蒙拐騙的第一周,葉遙岑還能鼓動孩子堆裡個頭最大的孩子王沖鋒陷陣。
結果那個大塊頭翌日就死了,死的時候隻剩了骨頭和一張人皮,他的血肉和内髒都不見蹤影。
槍打出頭鳥,領頭羊死了,剩下的孩子又無性命之憂,隻是種樹而已,那便種罷。
挖個坑,栽樹苗,看工的老頭閑出屁,開始手舞足蹈地唱起《種樹謠》。
“小樹苗,别害怕,雨水陽光把你養~會長高,會變壯,綠葉綠花映日紅……”
老頭頭發花白,背部佝偻得像一隻年歲将逝的大龜。瘦令他脫了相,瞧不出從前模樣,葉遙岑隻能在他黝黑皺巴的臉上看見近乎狂熱的“愛”。
“種給離鄉的人,種給歸不得的情,
種給蟲兒逃命,種給鳥兒歇夜停。
種給河流乘涼,種給南風吹山歌,
讓長壽桃源,成那長生不老的秘境~”
伴随着嘶啞難聽的歌聲,鐵楸掀起一塊又一塊幹硬的泥巴。
所有的不安都被掩埋在泥土之下。
桃源村,現在應該叫做壽陽村。
時間撥轉至今時,壽陽村不像抹山村,這裡距離京師那樣的大城鎮太遠,距離長生山鞍部的商道也不近,就算是有人管理着空着的村落,也不可能維持每一支燈柱的燃燒。
眼下此處卻燈火通明,彷佛消失的人們下一秒就會蜂擁而至重返屋中。
然而如果是一瞬間地憑空消失,那他們究竟去哪了呢?
盤旋的樓梯不斷向上延申,路過一家又一家相似的空屋,李知冰的腳步愈發沉重。
機械地擡腳踩上桃木木闆,李知冰估摸着再走下去,自己的體力怕是無法支撐至她下樓。
“姐、你是我親姐,打個商量,咱能歇息會兒不……”
葉遙岑扭頭瞥了一眼喪氣樣兒的李知冰沒有回答,她擡首向上望去。
——望不到頭。
這樓梯像是永遠走不到盡頭一般,确實沒什麼繼續下去的必要。
葉遙岑:“下樓,我們離開。離開前再去貢品區找找線索。”
決定下樓後,葉遙岑掏出匕首,在此處的桃木欄杆上劃出幾道痕迹作為标記。
早已準備跑路的李知冰就積極多了,帶着下課下班沖向食堂的那股勁,一躍能跳下四五級台階。
人羊師弟剛開始還勤勤勉勉地跟在師姐身後,走到後來就靠葉遙岑半拽半拉,現在“咩”出的聲都氣息不穩。
【師……姐……】
“嗯?”葉遙岑眉頭一挑,師弟這是恢複神智了?
他“咩咩”又喚了兩聲,似乎屬于人類葉芥的那一部分神智在逐漸複蘇。
李知冰正忙着向下走,若是此時回頭,她便能看見葉芥人類的腦袋與山羊頭顱正在交替出現。
這場景着實有些詭異,每當山羊腦袋占據上風之時,葉遙岑就一個暴栗搭配一張醒神符叩上葉芥的腦門。
師弟的一雙灰眸仍有些呆滞,他嗫嚅着唇瓣,一個字一個字地把話語吐出。
葉遙岑一把将葉芥拽至身旁,扣着他的腦袋貼在自己的肩上。
微弱的呻吟伴随着平穩的呼吸傳進她的耳中。
“師……姐……桃……子……”葉芥的話越來越清晰,“桃…子……桃子……”
“不要靠近桃子……”
這回,葉遙岑聽清楚了。
師弟在說:
——師姐,不要靠近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