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覺心率有一瞬失調。
周遭寂靜,空氣循環系統數年如一日維持着低溫,耳畔偶爾響起信号輸送的細微嗡鳴。
如果不是這句一模一樣的“無樂”,她幾乎已經忘了熱浪鋪面是什麼感受。
遠處爆炸四起,黃沙鋪天蓋地,沙礫簌簌砸落在身,但被扣上面罩的那刻,一切都與燕無樂無關。
猝不及防,異樣的感覺就這樣蔓延。
幾天後,燕無樂去了趟軍地醫院。
明明有私家醫生,明明并不順路,明明知道體檢隻是軍方高層的客套……但她就是鬼使神差地摁下了「前往」。
這是在幹什麼?她自己也不知道。抱着心中那股隐約的期待,燕無樂把體檢單上的項目全做了一遍。
但來往的人中并沒有出現熟悉的身影。自作多情,燕無樂暗中歎了口氣,準備離開這裡。
然而起身時,她的肩膀忽然被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擡頭就對上了熟悉的視線。
事發突然,一旁的莫狄還沒來得及出聲制止,就看見自家老闆先說了句“好巧”。
——其實不巧,燕無樂知道今天男人所在的特戰小隊要體檢。
“上次演習的事情,還要多謝你幫我。”
她攏了下垂在肩頭的卷發,恰好露出上臂三角肌處止血的紗布。
男人沒多想:“來做檢查?”
“演習發生意外是常有的,就是沒想到這次把無辜群衆卷進來了,真是抱歉。”
無辜群衆……?這小子知道自家老闆是那次演習的武器贊助方嗎。總助莫狄撇了撇嘴,沒忍住瞄了眼燕無樂。
但她眼角彎彎,看起來沒在乎這稱謂:“檢查都正常。倒是你們的演習,不知道還能不能順利開展下去?”
男人爽朗地笑了下,露出一排整齊的皓齒:“那得看上頭的判斷了!”
——是,得看科鸢集團願不願意再贊助一筆。
燕無樂笑而不語,她朝總助遞了個眼色,他立刻會意地走開了。
“上次頭一回見你們上級,還說演習結束後再談談合作……沒想到聯系方式剛加上,通訊器就在戰地上弄丢了。”
燕無樂佯裝無措地理了下裙角,直到絲綢如水般從指尖滑走。她面露難色、一語雙關道:
“到現在杳無音訊,怪可惜的。”
男人果然把她說的當真了,立刻掏出通訊器要請示上級,燕無樂随即又擺手說不用。
“這幾天肯定忙着善後呢,合作的事不着急。”她上前一步,擡眼看着男人,“不過可以把你的号碼先留給我,到時候我再聯系你們。”
男人遲疑了一下,缺少請示,這做法說實話不夠妥當。然而護士恰逢其時地叩門催促,燕無樂也微笑着等他答複。
“……那好。”
一串數字就這樣落入了燕無樂的光屏,她看了眼備注:
“謝謝你,齊知洲。”
*
繞道一趟大有收獲。
燕無樂坐上飛行器,聽莫狄講接下來的日程安排。
“……那星系聯合軍最近的安排呢,比如剛才那位所在的特戰隊?”
他看燕無樂心情甚好,默默咽了口水:“軍隊近來都挺忙,有消息說特戰隊準備向星外躍遷,完成例行任務。”
她點點頭:“預估一下他們的返程時間,把我那時候的行程也空出來吧。”
“……好的。”光标在備注空格上閃爍,莫狄索性破罐破摔,“具體是什麼事項呢?我幫您安排。”
“約會?到時候幫我找個說得過去的借口,怎麼樣?”
“……”
莫狄心中尖叫,面上平和:“……當然可以。”
燕無樂躺在轉椅上,充耳不聞自家助理無奈的語氣。
想想看,他一路跟着自己參加過那麼多晚宴與party,見過全星系各種各樣的青年才俊,結果自己偏偏對一個來路不明的特戰隊員感興趣,作為旁觀者,感到困惑也能理解。
其實燕無樂也清楚什麼才是所謂“最佳選擇”,但她膩煩了。
“别擔心,就是先簡單了解一下彼此。”
她停下旋轉的躺椅,眨了眨眼:“強扭的瓜不甜,而我除了瓜田還有果園。”
莫狄終于贊許地松了口氣,真情實意地安排上了兩個月後的攻略——如果沒有收到那條特戰小隊全軍覆沒、屍骨無存的内部消息,他會一直祈禱自家老闆約會順利。
*
卧室内的電子鐘無聲地走着,一呼一吸清晰可聞,提醒着燕無樂失眠的事實。
不止瓜田和果園,她還有礦山與宮殿。但死訊傳來時,她隻想要那個對話寥寥的男人。
出事的任務地點在金銮星外一個自然天體,極小、荒涼、凹凸不平、除了一串編号外一無所有。
想到頭頂的陽光都要走上百年才能照亮齊知洲的屍骨,燕無樂就感到心中空落落的。
邀約草稿還保留在聊天框中,再也不用她修修改改了。
生活又回歸往常了嗎?來自軍地醫院的體檢報告領取提醒,讓一個大膽的念頭在腦中浮現——
而她是一個行動派。
僞裝、訪問、拷貝、移植、培育……最後是等待。燕無樂花了數月,依照基因數據複刻出了幾乎一模一樣的軀殼。
但不是純粹的血肉之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