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次啟動,耗電太快了。”
他天真無邪地補充道:“要不在飛行器上也安裝個充電接口吧,就當是為了我?”
燕無樂的後槽牙正隐隐作痛:
“……好。”
*
岚水的夜靜谧而遼闊,燕無樂是行動派,在飛行器落地前就調配出了家中備用的多功能充電樁。
很快,形如飛魚的機身顯現出粼粼白光。别墅頂部的私家停機坪上,兩隻半人高的機械螃蟹正托舉着她要的材料,步履滑稽地追着飛行器跑。
燕無樂順手扶了下應霁,防止他被機械螃蟹當做金屬材料抓住扛走。
這還是這座房子内的智械們第一次會面。
燕無樂錄入應霁的身份,兩隻螃蟹立刻同步更新。它們面面相觑了一陣,随後神似雙眼的信号收發器晃了晃,放下充電材料後迅速逃走。
燕無樂也不在意,撈起腳邊的材料就想回機艙内。應霁收回視線,一同跟了上去:“需要幫忙嗎?”
“那你給我遞工具吧。”她也不客氣,機艙牆壁應聲推出一個工具箱,正好停在他腳下。
之後的一個多小時内,除了偶爾蹦出的零星名詞,燕無樂沒說任何多餘的話。
充電樁需要接入飛行器的動力源,不算小工程。眼見燕無樂把整個機艙地闆掀開大半,應霁的落腳地也越來越狹窄。
薄汗打濕了她的額前碎發,在悶熱無風的岚水夏末,艙内隻有應霁默默舉的着小風扇帶來涼意。
而她依舊專注在接線、調整、測試的動作中,無數膠線如雨後蚯蚓般冒了頭,又纏繞在她兩隻顔色不同的手中,最後再埋進平整的甲闆。
燕無樂面無表情地接過螺絲刀,單膝跪地,擰緊了艙内壁闆上最後一顆螺絲。
除了多了個指節寬的接口,整個飛行器看不出變化,隻有目睹全過程的應霁知道,這微創背後是飛行器整個供能線路的脫胎換骨。
“也許不太好看,”燕無樂直起身子,手中多了根白色膠線,“有線就像打點滴,但充能效率比無線裝置更高。”
“注意别讓其他人看見。”她冷漠地補充道。
應霁接來一試,很快,一股暖流就從腰腹接口處緩緩蔓延,四肢和五官的感應器重新活躍起來,連帶着體内計算機也快了不少。
他感到一陣耳清目明,像大夢初醒,燕無樂頗不明朗的神情終于被他掃描進了分析程序中。
一隻機械螃蟹颠颠地奔跑而來,左右雙鉗各舉着一罐啤酒,她不說話,眼神示意他一起坐下。
應霁取下鉗内的易拉罐,“嘭”地一聲,泡沫湧出,他們也被托舉到了飛行器頂部。
他啜了一小口,冰鎮過的麥芽酒液在口腔内化開,又被模拟味覺的密布式感應器吸取。
“心情不好?”他問。
燕無樂也不遮遮掩掩,點了點頭:“你跟我想象中不同……不,其實很多事情都超出了我的預料。”
“我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否明智。”
她的語氣冷靜又淡漠,明明關乎前途命運,态度卻如同視線般投往遼遠星空,絲毫沒有回應應霁注視的欲望。
辛辣的刺激在口腔感應器間炸開,他感到體内的計算卡頓了一瞬,但随後是更高速的運轉,一些話就這樣脫口而出——
“沒關系。按照莫狄的消息記錄,你大概率是将我作為齊知洲的替身來迷戀,因此,自适應程序也給了我「男友」的定位。”
“但你不像訓練數據庫内反饋出的女友形象。我很困惑,我們的相處完全不符合根據統計結果設計的戀愛模型,我不知如何面對你。”
啤酒順着喉管流入仿真胃袋,仿生人沒有消化系統,但應霁還是和燕無樂碰了杯。
“人類個體間本就千差萬别,統計數據隻能反映整體水平,代表不了什麼。”
“所以不要帶着預設來看待我,”她将啤酒一飲而盡,淡淡道,“自己學着感受。”
遠方山脈後露出主城區的點點燈火,如同金銮的餘晖,燕無樂恍惚中想,自己的本家正藏于其中。
接下來要做什麼?找機會将應霁介紹給父母嗎?他的學習能力很強,表現定能博得滿意,緊接着,那些傳統流程将被提上日程,張燈結彩,水到渠成。
困擾自己的事情似乎就這樣解決了?
但心中這股隐隐的不甘又如何解釋呢。
水珠從酒罐中沁出,順着應霁掌心滑下,他已經掌握了酒液的味覺數據,剩下的大半罐對他而言都是廢料。
這就是人類和智械之間的差異。
液體滴滴答答彙成水流,打濕他半個手掌。燕無樂想要接過,機械手指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撞上他的手,那由培養皿中生長出的皮膚更加柔軟,令她一愣。
他順勢虛扣住她的手,無任何裝飾的金屬指節沾染了啤酒罐的冷意,如同冰塊,随着内置處理器的升溫而慢慢融化。
二人的肩就這樣靠在一起,應霁低頭看向交疊的手,雖然外表不同,但它們内部都是邏輯相似的元件。
“或許我們也有共同之處。”他平靜地說,“我會剔除對你的行為預設,與此同時,我也需要更多時間重建你的畫像。”
燕無樂終于擡起頭。半晌,她松了口氣,語調重新快了起來:“……在人類社會中,這叫‘先了解彼此’,算是步入感情生活的緩沖地帶。”
“你說得對——”
何必着急呢?
後半句話被晚風卷了去,誰都沒聽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