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這話是安梵的安慰,包括那句“有機會去調查”,都不過是他們于心不忍、但又出于保護的條件反射——她過去最厭倦的東西。
飛行器平穩升空,很快彙入車流。山澗庭院在深藍色的天際下隻剩輪廓,背靠的山巒瀑布傳來陣陣水聲。
下一步該如何做?燕無樂翻閱着此前收集的所有資料,原本它們彼此靠近、直達事實,然而大火和爆炸又将它們粉碎,現在做什麼都像徒勞無功。
一切就這麼中斷了。
燕無樂深吸一口氣,倒在座位上,機械臂上的光屏還在“嘩嘩”地滾動資料。
“振作一點,”應霁見狀打開電台,“聽聽新聞有沒有進展。”
然而電台并沒有如他所願,他疑惑地又調了幾個頻,發現連滋啦作響的電流聲都很快消失,緊接着就是一陣死寂。
像是成功接入了某個頻道,但沒人說話。
“可能壞了,關了吧。”燕無樂興緻缺缺。
然而下一秒,飛行器内立刻響起聲音,“等一下。”
二人都被這雌雄莫辨的電音吓了一跳。燕無樂立刻站起身,但無論怎樣檢測,機械臂都查找不出監視來源。
基礎款飛行器沒有自動駕駛,應霁所能做的就是将電台聲音開大,然後努力保持飛行器穩定。
電子音再次響起,這次它忽略了燕無樂對它身份的追問,自顧自地說道:“我這裡或許有你們想要的東西。”
“滴”的一聲,燕無樂的私人郵箱發出了提示音。
一則附件,點開是一則發送人為「阿芙洛狄」的草稿截圖,上面正是那批“樣品”的交付地點。
燕無樂越看越心驚,然而沒等她追問,電台就流淌出音樂,恢複了正常。
“——我知道接下來該去哪了。”
燕無樂對他說完就陷入了忙碌。
于是此刻,應霁的歐泊袖扣被随手擱在操作面闆上,像幾顆不起眼的沙礫,被燕無樂随時更新的備忘錄掩蓋。
她右臂上的光屏此刻全部展開,大小不輸一隻噴蝠。此刻,她單手摁住耳邊的外設,通過腦機接口,一枚光标在扇形光屏上肆意彈跳,輸入的文字被實時傳遞給應霁面前的屏幕。
那尊擁有鑽石切面和流暢曲線的銀白飛行器被丢在本家,和燕成蹊收起的儲存卡不同,等待它的命運隻有銷毀。
——方才在飯局上聽安梵提起,它還是燕無樂的畢業禮物,應霁想,怪可惜的。
然而自己面前的屏幕依然飛速彈出文字,來不及解析就又被整理,最終變成一條條規整的「待辦事項」。
緊湊的人生,容不下傷春悲秋的時刻。
應霁一邊駕駛一邊浏覽,他有時覺得燕無樂比自己更像人形智械——還是功能硬核、智能不足的那類。
“看一下。”燕無樂随手将長發甩到背後,然後拍了他的肩。
才走神一會兒的功夫,他的面前就出現了一篇文檔,裡面預測和猜疑并存,混雜而成一則具備行動可能、但随時會發生意外的“行動指南”。
“那一把大火把阿芙洛狄研究院燃燒殆盡,證據和線索全斷了。這樣,即使我們手上有視頻也證明不了什麼,搞不好最後淪為口水戰,惹一身腥。”
“科鸢會立刻召開新聞發布會,譴責這種毫無事實根據就潑髒水的行為,我想暫時可以将輿論引到商戰層面,”她冷靜道,“但這不是長久之計。如果沒有有利的證據來反擊,我們還可能被再次中傷。”
“而且這麼大的事故,星系聯邦政府一定會介入調查。期間也許會影響公司的正常運營,甚至叫停生産也說不定……”
雖然阿芙洛狄的大火與科鸢無關,然而另一場貨真價實的爆炸卻發生了,并且發生在燕氏老宅、科鸢生産的機器人身上——這樣的慘案一旦被曝光,那幾乎是在衆人前實錘公司産品存在質量風險。
這才是那根會壓垮科鸢的關鍵稻草。
科鸢集團作為行業龍頭,盼着它倒然後分一杯羹的,向來不止DM一家。
軍臨城下,四面楚歌。緊迫感如同巨石壓身,燕無樂沒辦法放松下來。雖然不知這雪中送炭的神秘人意圖為何,但她隻能前去,别無選擇。
況且,還有一個問題一直萦繞在她腦中,她想不通——那些她親眼所見的非人實驗、樣品侏儒……究竟是為了什麼?
“擁有這樣的技術能力,肯定不是簡單的金錢誘惑。”她喃喃道。視窗外浮現出熟悉的山巒陰影,要降落了,應霁出言提醒她坐穩扶好。
随後,他又指了指面前不再更新的「行動指南」:
“所以,我們要離開金銮城了嗎?”
他停頓半晌,又開了口,語調像極了人類猶豫過後的追問:
“——我要和你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