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他們現在有大把的時間等待。
他們相向而坐,兩把椅子間是矮房内唯一的窗。
燕無樂也看向他,她瞳孔中倒映着自己同樣的側光剪影,但她似乎沒有說話的欲望。無事發生的時候,她比所有人都沉默。
應霁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所以他問了,“你在想什麼?”
燕無樂聞言一愣,把視線從窗外收回來,“想什麼?沒什麼。”
然後她又眨眨眼,反問他怎麼了。
“沒事。”他也下意識回道。
燕無樂“哦”了一聲,又轉過頭去盯着窗外了。這套行動邏輯應霁很熟悉,如果用計算語言推理,那她也是一台精密的儀器,輸入指令,即刻執行,其餘時間她仿佛陷入了待機。
二人彼此理解,但不代表相處愉悅,一道無形的牆擋在二人中間,讓他們相顧無言。
就比如當前。
這很戲劇性,應霁突然想,自己之前翹首以盼的獨處時刻,竟在這種情境下降臨了。
路燈昏黃的光自窗外流淌,燕無樂依然望向它們,不覺自己已被籠罩其中。她眨眼的頻次很低,應霁知道她沒有真的在看。
這或許不是一個好的時機,「黑客」随時會出現,抑或是憤怒的糾察隊員。
但他們下次對面而坐會是何時?他不知道。
忽然,窗外的那盞路燈閃爍了幾下,“啪嚓”一聲,滅了。
房間内陷入了更深的黑暗。
燕無樂扭過頭來,突然開口了:
“這極夜城确實沒什麼好看的。”她呼出一口氣,“事情結束後,我們就回家吧。”
“你的本家嗎?山澗莊園确實很舒适。”即使還原四季,也隻挑最美的時刻模拟。
燕無樂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想什麼呢,當然是回岚水。我很早就獨自生活了。”
“我以為在你們傳統的東方語境下,女兒……”
她打斷他:“那太複古了,你遠古時期的訓練數據啊?”
應霁聳聳肩,“反正不來源于我自己,誰知道呢。”
理虧的感覺不會消失,隻會轉移。
燕無樂尴尬一笑,站起身來靠到窗邊,“也不知道「黑客」什麼時候來。”
“估計快了,磁暴期間任何風吹草動都很明顯。”應霁也站到窗邊。
路燈沒有要恢複正常的意思,窗戶也小,偌大的空房内隻有絲縷光芒照在二人臉龐。
他說完之後也把目光投向路面,發現那裡白茫茫一片,極夜城下雪了。
“離開金銮城的那天,家裡也在飄雪。”
“在我的印象中,下雪時……好像總發生些糟糕的事。”
燕無樂恍惚地說。
她忽然又想起了先前的夢,那片無垠大地之所以了無方向,正是因為鋪滿了雪。
那隻是個詭異的噩夢嗎,還是自己忘了什麼?
她看向應霁,可惜他不是她的記憶儲存卡。
無解的問題。
然而下一秒,他忽然上前一步,單手扣住了她的胳膊。機械臂暴露在冷空氣中,一瞬冰得他皺了皺眉。
距離驟然拉近,她幾乎可以感受到他呼吸所帶出的水汽,還有被壓低的嗓音。
他說,你好像胳膊不太舒服。
“左手一直掐着,自己都沒注意到吧。”
燕無樂低頭看去,厚外套的肘部已經發皺,确實布滿了指甲的痕迹。
“你……”
她忽然找不到合适的措辭了。
而應霁并沒有就此放過她,他放松了手上的力道,但仍虛握住她,“在想什麼?這次應該拒絕不了我了。”
黑暗中,他們都看不清彼此,影影綽綽如同兩團靈魂,靠的很近,又沒有真正交融。
機械、傷痛、代碼、噩夢……無數片段如雪花般迎面而來,然而它們轉瞬即逝,燕無樂抓不住任何一片能夠說出口。
還有誰會好奇她的内心呢?燕無樂沒空想,此刻她擡頭好像就能吻上他。
這想法毫無邏輯,盡是昙花一現的原始沖動。
但她真的擡頭了——
應霁忽然後退一步,徹底被窗後的黑暗淹沒。
随後,她聽見他略帶猶豫的聲音說,等一下。
“我想,你可能會錯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