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無樂很多年沒這樣被動過了。
在特大号的捕撈網前,她所能做的就是穩住身體,然後盡可能快地揣上機械臂,換好行動服。
床下的抽屜内整齊碼放着各色武器。她高燒未退,此刻連機械右臂都覺沉重,隻得草草拿上幾件輕便裝備。
舷窗外已不見星光,取而代之的是大小不一的隕石碎片,它們簇擁在一起,與「扁舟」一同被網捕撈。
很快,她感到飛船被拖拽向前。
燕無樂最後往手指上套了枚暗器戒指。以駕駛艙大門為掩體,她看見自己正被拖往一個深不見底的腹艙。
這畫面像某種地球時代的深海魚類,她的「扁舟」被長長的發光誘餌所惑,而自己也将被尖牙與大口吞食。看這崎岖不平的輪廓,她就知道這絕不是什麼正經飛船。
燕無樂深吸一口氣,在被吞沒前的最後時刻又檢查了遍機械臂。好在一切如常,證據鍊依然藏在其中。
“轟——”
巨響襲來,與此同時心髒抽痛,她感到自己雙腳懸空了一瞬,下一秒,燕無樂就和「扁舟」一起重重跌落。
飛船内的重力系統被覆蓋了。
在這個巨型魚肚内,「扁舟」和材質各異的隕石碎片被一同沉澱。燕無樂胃中翻江倒海,她抓着扶手挪到起居室的狹小舷窗,用手電照向艙外——
縫隙外,“魚肚”内壁上布滿利刃,它們大小、形狀各異,形同鲨魚利齒,層層疊疊組成一圈又一圈,其中最小的也超過一米。
光束繼續向上探照,無數尖牙圓環露出輪廓。這裡像一個鲨類口腔,在直徑五十米到一百米的圓筒空間内,嵌套着數不清的利刃圓環。
金屬刀片折射手電強光,露出了地面沉積的殘骸。隻消一眼,燕無樂就認出了其中與「扁舟」外殼相似的航空材料。
這裡宛如一座屠宰場。
腳下忽然傳來“嗡嗡”的震動,燕無樂一驚,連忙關閉手電。
「扁舟」和其他隕石碎片一起,正被履帶運往前方。
但預想中的絞殺沒有降臨,“口腔”盡頭出現亮光,另一條通道開啟。
紅棕色的地闆浮現在舷窗外,一輛輛工程車駛過,最後橫七豎八地立在兩側。它們被新舊零件拼合在一起,奇形怪狀,有的甚至保留了地球時代車輛的框架。
有人從工程車上探出頭,随後,一架架激光槍和軌道炮對準了她與飛船。
燕無樂:“……”
她默默放下重型武器,打消了裝腔作勢的念頭。
「扁舟」躺在一堆隕石碎片中,暴露在衆人眼前。很快,兩個高達三米、形銷骨立的機器人掰開了艙門。
“咔哒”一聲脆響,燕無樂雙手被拷。
她被兩個機器人押出飛船,張開空空如也的雙手以示繳械。
黑洞洞的槍口從面前移開。
“……女人,居然是女人?”
“這麼大的飛船隻有一個人?這可不正常。”
“哎,你們看她的手!義肢?”
交頭接耳的聲音不絕于耳,燕無樂站在一衆工程車前,與神情各異的衆人一一對視。
或許是沒見過這麼理所應當的态度,竊竊私語降了不少,許多人下意識躲開燕無樂的目光,剩下的人找不到同類,也不再應和。
燕無樂的雙手被禁锢在身前,但雙目敞亮。不到一會兒的功夫,她就把這屋内情況盡收眼底。
除了左拼右組起來的幾十輛工程車,不遠處還有十來架起重機和吊車,許多小叉車停在其下,上面還載着未來得及卸載的鋼材。
視線盡頭是一尊漆黑的煉化爐。它像一顆心髒,鋼鐵血管延伸至房間天花闆,下面則是比吊車還要高的爐體,源源不斷的太空垃圾将它燒得黑中透紅。
如果說方才的入口是鮟鱇魚布滿利齒的口腔,那麼這裡就是這條鋼鐵巨魚的胃袋,所有經過“屠宰場”的太空捕撈物都将被打碎,然後送到此處等待篩選、重煉。
燕無樂深吸一口氣,大概推測出了這架超巨型飛船的運行模式。
看樣子,他們的目标是「扁舟」,而自己不過是飛船連帶的小小附贈品。
她暗中松了口氣,這可比前來殺她的未知敵人好多了。
悉悉索索的交談聲沒了,人們面面相觑,看着燕無樂淡定從容地觀察四周。
“哇哦,東方面孔,長得蠻漂亮的嘛。”
一道洪亮的男聲不合時宜地響起,不像旁人那般遮掩。
燕無樂循聲望去,隻見正前方的吊車突然啟動,鋼鐵長臂垂下,小筐内吊兒郎當地站着個年輕男人。
他紮着小辮,握着操作杆的手指間還夾一支煙。他下降到距地面一兩米的高度,正好俯視着她。
燕無樂也無所謂,她擡起頭,正視回去。
二人就這樣審視彼此,表情都不甚明朗。
直到燕無樂眯起眼:“還沒看夠?”
年輕男人這才爽朗一笑,随後拉動搖杆,吊車又将他送至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