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的陽光透過窗戶鋪在靠牆的床鋪一個鼓起的小山丘上,長長的頭發整齊地梳好放在枕頭上,陽光落在遊長海煞白的臉上,照得皮膚幾近透明。
巳時剛過,床上傳來微弱的哼唧聲:
“嗯……”
一旁的冀星洲聽見動靜,立馬放下手中正在搓的黑色藥丸子,匆匆走到床邊,拿起放在床頭的溫水,手伸到遊長海的腦袋後面輕輕托着,杯壁微微用力壓在蒼白的唇肉。
他中途迷迷糊糊睜過幾次眼,叫過幾聲渴,喝完水便又阖上眼睛昏睡。
冀星洲已經很熟悉這個流程了。
這一次卻不同,遊長海喝完水掙紮着要睜開眼,剛剛睜了一半,便被陽光刺得溢出幾滴淚,皺皺鼻子,又把眼睛閉上了。
冀星洲擡手替他遮着陽光。
房間裡除了通風一般不開窗,擔心遊長海受不住風,吹病了。
陽光經過窗戶的削弱,其實并不刺眼。
他昏迷了太久。
被子鼓動兩下,是遊長海的手伸出來了,他本能地摸向距離自己最近的人,輕輕搭在遊長海的手臂上。
擔心又被陽光刺到,小心翼翼地睜開一隻眼睛。
“……”冀星洲嘴唇蠕動,“……”
“你怎麼在這裡?”
他剛剛醒,腦袋不太清晰,還沒意識到不對的地方。
冀星洲聽見他發出含糊怪異的語調也不意外,把他輕輕放回床上蓋好,拿出早早就準備好的紙筆,迅速寫下幾行字——
聽說你受傷了,來看看你。
你的耳朵被震聾了,暫時聽不見聲音,日後暫時用紙筆交流。
“能治,别怕。”
冀星洲的聲音突然在遊長海腦袋裡回蕩,帶着顯而易見的安撫意味。
遊長海躺在床上顧湧一下,理解這兩句話的下一秒,嘴巴立刻“叽裡咕噜”冒出一堆怪腔怪調的字眼。
試了幾句,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現在真的是聾子。
本就恹恹的臉色更添一層灰白。
冀星洲又寫下一行字——我去找伏江仙尊過來,你好好躺在床上休息。
看見遊長海點頭,冀星洲才放心地離開。
遊長海躺在床上,屏氣凝神催動靈力進行内視。
他拜師之後這一年,除了學習基本的藥理知識,就是學習如何通過内視觀察人體狀況,進而判斷病情。
剛剛靈力所過之處一片狼藉,幾乎沒什麼好地方。
沒學過醫的人來了都知道這這種情況是絲血逃生。
挨了一下師尊渡劫的雷,遊長海感覺自己能活下來也是命大。
靈力還沒來得及走完全部經脈,他便已經感到力不從心了,在大概走過全身三分之二的位置,靈力再也無法維持,從體内飄散出去。
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嗎?
這本是如呼吸一般簡單的事。
他自嘲地扯起嘴角:我果然還是沒有當仙人的命啊……
遊長海心頭難以抑制泛濫着悲傷與不甘。
為什麼?
為什麼偏偏是他?
為什麼就他這麼倒黴?
為什麼上天給了他希望又收回?
他艱難地翻身,像一條落在岸上,被烈日曝曬已久的魚,面朝窗戶。
上面映出幾道在風中搖曳不息的樹影,一直圓滾滾的長尾鳥在不同的樹梢之間來回跳躍,床上也落下了一小半陰影。
遊長海目不轉睛地盯着那隻活潑好動的影子,想象着它會發出如何暢快動聽的啼叫。
門打開又合上。
遊長海将目光從從床鋪的陰影挪到背後,扭着脖子往後看。
三師姐,四師兄,五師兄,冀星洲,還有……一個陌生的人。
應該是就是師尊了。
遊長海睜着一雙尚未褪盡不甘與悲傷的眼睛望向伏江仙尊。
内裡一件黑色交領襯衣,中間豎着排開五個金色琵琶扣,外罩窄袖青衣,眉宇間帶着終年萦繞不散的慈懷與擔憂。
他垂眸與遊長海對視的那一刹,遊長海恍惚地認為,高坐蓮台的菩薩活了過來。
伏江仙尊躬身托住遊長海的背,幫他翻過身來,常年與草藥打交道沾染的藥香味經久不散,柔柔地攏在遊長海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