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塔島第二中心醫院,普通監護病房。
看着眼前缺胳膊少腿的幸存者們,齊觀真不知道該替他們高興還是難過。
烏日娜正在用3D投影儀繪聲繪色地講解機械假肢的諸多好處,保證他們康複後還能進行正常的學習和工作生活。
然而幸存者們的眼神中并沒有什麼波瀾,更談不上期待。
“如果我們不想繼續原來的生活方式呢?”一個看上去剛成年的女孩打斷了烏日娜,她右側的衣袖已經是空空蕩蕩。
齊觀記得自己剛參加工作的時候也是這個年紀。在安塔島,如果高中畢業後成績不夠進入研究所進行深造,就業中心就會根據個人成績進行工作分配,但如果連工作分配也拒絕,自然也有别的去處。
“你知道的。”烏日娜平靜地看着女孩。
女孩沉默了半晌,道:“申請表。”
一名護士上前遞給了她一個平闆電腦和簽字筆。
女孩面色凝重地在申請表末尾簽了字,并在護士的攙扶下艱難地下了床。
齊觀這才看到女孩剛剛隐藏在被子下的右腿,已經被切除了整條小腿。這樣的傷勢離開保護區根本活不過一周,在場的人瞬間明白了她離開的目的。
安塔島上所有的醫院都沒有重症監護室,完全喪失工作能力的病患默認實行安樂死。而殘疾病患如果拒絕工作,可以申請離開保護區,和那些向往短暫自由或者犯了罪的人一樣,被送往暴露區生活。
在暴露區,一切似乎回到了原始社會,捕獵打漁全靠自己。
離開時,他們将獲得一顆安樂死藥丸,以便在找不到食物的時候走得輕松些。
所有人為她讓開了一條通道,一道道混合着憐憫與惋惜的眼神打在她的身上。
不知怎的,齊觀就是想在這個時候不去看那女孩,于是她默默低下了頭。
“為什麼!為什麼你能好端端地站在這裡!你告訴我為什麼!!”
女孩突然發了瘋似的叫喊着朝齊觀撲來,多吉一個箭步上前攔下了她。身邊的護士見情況不對,立刻小跑過來給女孩打了一針鎮定劑,叫其他随行的士兵把她拖走了。
多吉轉頭看向病房裡那些意味不明的眼神,伸手将齊觀拉到了自己身後。齊觀藏在陰影裡,目光空洞地看向虛無。
“無論如何,請珍惜你們的生命,隻要活着就還有希望。”烏日娜說完這句話,冷臉帶着一行人離開了病房。
走着走着,一直低着頭的齊觀撞到了停下來的多吉。她木然看向周圍,牆上的指示牌寫着“兒童康複中心”。
透過玻璃牆,齊觀看到了那個被她救下的小女孩。小女孩穿着有幾分舊的白裙子,身邊的老師正帶着她做發聲訓練。
“她從被救出來之後就不會說話了。”烏日娜說,“你來看她,也許對她有好處。”
齊觀有些猶豫,剛剛那女孩眼神怨恨地朝她撲來的樣子還曆曆在目。她并不需要有人感謝她,也不希望有人來傷害她。
小女孩注意到了人群,緩緩向玻璃牆轉過頭來。在看到齊觀的那一刻,她原本茫然的眼神瞬間有了光彩。
她跑到玻璃牆前,興奮地拍打着,嘴裡發出“啊啊”的聲音。
齊觀蹲下來和小女孩平視,小女孩輕輕撫摸着玻璃,齊觀知道她是想摸自己的臉。
“我可以進去嗎?”齊觀轉頭問烏日娜問。
烏日娜微笑着點點頭,于是齊觀便起身往門口走去,小女孩也随着她移動。
齊觀剛一進門就被小女孩抱住了大腿,她蹲下來摟住小女孩。
小女孩指指自己,口齒不清地說:“薛……洋……洋。”又指了指齊觀,大大的眼睛滿是期待。
“齊觀。”
“齊……觀。”
薛洋洋正在換牙,一個“齊”字說得四處漏風。齊觀被她逗笑了,薛洋洋也跟着笑。
陽光灑進病房裡,是難得的溫馨場景。
屋外,烏日娜交代着随行的媒體人員,“多拍幾張。回去重點宣傳。”
臨走前,齊觀問烏日娜這孩子的康複幾率如何,得到的回答卻并不樂觀。
如果她一直無法恢複正常的表達能力,未來就隻能去做工廠、農場裡做最基礎、最枯燥的工作,每天麻木地重複這樣的生活直到疾病奪走她的生命。
齊觀突然對薛洋洋有了一絲歉意。明明人類拼命進化到食物鍊的最頂端,是為了能見到更自由更廣闊的天地,可到最後卻還不如海裡的一尾魚,天上的一隻鳥來的自在。
醫院的慰問活動結束後,天已經開始黑了,一行人趕往教區。
車子一個急拐彎,齊觀猛地向左靠去,手臂貼上了烏日娜冰涼的機械臂,她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實驗意外,我本來就是機械工程所的研究員,就給自己做了這個。”烏日娜注意到了齊觀眼神中的探究,于是擡起機械臂晃了晃。
“我從小就想當兵,無奈成績實在是太好了,就被分到了研究所。”烏日娜說着說着就笑了,“機械臂研制成功後,錢章找到我說希望我能幫助隊伍裡那些因傷退伍的士兵,重新過上健全方便的生活。我趁機提要求調到部裡,也算是因禍得福,而且還遇到了……”
烏日娜突然收了話頭,神情竟然閃過一絲羞澀,扭頭看向窗外:“到了,下車吧。”
距離悼念儀式還有一個小時,現場已經圍了不少前來追思的人。
軍隊追擊怪物時并沒有收斂火力,教區基本已經是一片廢墟。蠟燭的火苗閃爍在各處,在廢墟上組成了一片星海。
齊觀看見周文濤正在彎腰安慰一個前來悼念的小朋友,于是走了過去,“主任。”
周文濤直起身子笑了笑:“你和他們一樣叫我老周就行。”
齊觀猶豫了一下,沒有叫出口。
周文濤摸了一把那孩子的頭,又對齊觀說:“一起走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