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琏走下樓去,便有仆人引着他到了花園裡,這裡暖閣裡滿堂客人,也有賈琏認得的,也有賈琏不認得的。
但賈琏穿着狐裘,眉目俊美,閑雅風流,一進屋裡便滿室生光,十分引人矚目。
永昌驸馬沈君竺過來與他打招呼笑道:“原來水王爺今日也邀了琏兄弟。”
永昌公主是當今的姐姐,永昌驸馬沈君竺與賈府有些拐彎親,因此平日大節下也多有節禮來往。
但沈君竺這人有些怪癖,平日裡并不愛出來交際,整日聞說隻陪着公主遊山玩水,倒是惬意。
賈琏昔日隻和他見過一兩面,說過幾句話,此刻也忙行禮:“賈琏見過沈驸馬。”
沈君竺隻含笑帶着他走了圈,認了幾個人,衆人見他風姿卓絕,都欣然結交,賈琏看這些人除了幾位世家子弟外,大多是些文人寒士,風雅詩人。
他站在明窗旁仿佛欣賞寒梅,一擡頭果然便看到适才自己上去的樓台,而那深深幽窗後,仿佛仍然還站着适才見到的那位重瞳天子,目光銳利地審示着他們。
原來如此,這裡想來便是北靜王時常召集的海上衆名士聚會燕集的地方,書裡頭賈寶玉時常赴的雅宴想來便是這裡。
而在樓上看着他們這些名士們,一言一行,則都可一覽無餘。
所以北靜王是為了今上在招攬“海上衆名士”,才會廣招門客,養着清客文士無數。
皇帝妫重明,上有着昏聩卻舍不得放權的太上皇,下有結黨營私貪官污吏的朝堂班子,面臨的是一個千瘡百孔的爛攤子的天下。
他要的并不是這些能詩善文的文人大家,他要的是務實能幹的能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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妫重明确實還站在高閣上往下看着他,慢慢說話:“明明年歲不大,倒像是宦海沉浮多年的老臣,答奏滴水不漏,倒讓朕心驚。”
水溶道:“一向确實聞聽賈琏于人情世故上是極通達的。”
妫重明點頭:“把你都給比下去了,朕從前隻道你少年老成,如今見了他,才知你到底還是出身高貴,低不下身,彎不下腰,見不到真正的人間。”
水溶有些愧色:“臣有愧于陛下重托。”
妫重明笑了:“不必自餒,你與他不同,你是清貴之人,折節下交,不染塵埃。他卻是和光同塵,忍辱負重,為而不争。他眼裡明明白白的不馴,偏彎腰低頭伏拜,要為朕效勞。”
水溶輕歎:“陛下心裡極欣賞他,如何又不肯假以辭色,偏偏言語苛刻。”賈琏其實,簡在帝心啊。
妫重明沉默了一會兒:“上一次,朕點了林如海為探花,也寄予重望,結果他全家幾乎都要折在淮揚。”
“朕如今諸事不得自主,倒不如讓他自行發揮,賈、王、史、薛四家本也各有各的心思,他如今冒出來,是個機會。”
水溶笑:“陛下終究還是惜才,他才立了那些功績,得罪了不知多少人。陛下先讓他去庫駕司,也是讓他避其鋒芒,韬光養晦,用心良苦。”
妫重明搖了搖頭:“各有緣法,終究還是朕無能。”
他沉默了一會兒,又問:“林如海快要進京了吧?”
水溶道:“說是鹽政整理收尾還要一些時間,鹽票完全推行後,他來戶部,很快便能在其他地方推行開了。”
妫重明想了下:“如今林如海身子大好,之前許多事确實可以推一推了,可惜人才還是太少。倒是那薛家,本以為一灘爛泥,沒想到居然還有根秀竹。”
水溶笑道:“臣也打聽過了,可惜薛蝌還在守孝,隻能等出了孝,陛下再安排了,不過那賈琏與薛蟠、薛蝌關系都甚好,陛下若有什麼事,可通過賈琏交代。”
妫重明道:“朕看他精于海事,正想把他放去崇浒關市舶司那邊,興許能給國庫多掙些銀子。”
水溶笑:“陛下任人唯賢,薛家之幸了。”
“不過,”水溶道:“倒是聽打聽的人回來說,都說這位薛家二房的公子,與那薛蟠不同,忠厚老實,和大房的女兒才像是一家人,品格相似,樣貌也一般不俗。”
“巧的是,去歲宮裡傳诏要選伴讀,這位薛家大小姐,才貌雙全,也正進京待選的,後來因老太妃病重,皇後娘娘也不适,這事兒就拖着了。”
妫重明知道水溶的意思,想了下道:“既如此,朕遲些交代皇後看看,若是不錯,可選為大公主伴讀。”
大公主是妫重明的第一個孩子,皇後嫡女,十分寵愛,這次選伴讀,本也是為給女兒選伴讀的,順便為宗室其他郡主一并選了。
水溶笑道:“陛下英明——隻是,既對薛家如此寬宥,如何偏偏對賈琏如此苛刻。”
妫重明淡道:“賈琏的妻子是王氏,王子騰那邊并不好對付。”
水溶道:“陛下穩坐釣魚台,何必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