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元六年,時值隆冬,洛陽下了一場鵝毛大雪,飄飄灑灑,在屋頂和石闆路塗上一片白。
這樣的冰天雪地裡,城中人人卻不怕冷了似的,紛紛奔走相告,難掩激動:“大亓赢了!”
“讓那胡人膽敢進犯我們!”
“上陣父子兵,李家父子不得虛名。”
“……”
洛陽謝家大門兩端,立着一對箱形雕犀牛望月門當,幾個男仆匆匆路過,門當上蓬松的積雪被他們袖擺刮落,“噗嗤”掉到地上。
書房裡,挂着一幅字體閑逸的書法,上書:忠厚。
房中燒着銀絲炭,當家謝兆之看着手裡的信,卻出了一身冷汗,信是李父寫的,稱父子二人即将班師回洛陽,屆時,李家将按約定,來謝家求娶謝家長女。
謝李聯姻,本該是天大的好事,如果不是謝家已經把女兒嫁了的話。
謝兆之合起信,才剛吩咐男仆:“此事先壓着,别叫夫人知道……”
書房外頭,傳來一聲:“夫人安。”
下一刻,謝家主母盧夫人進了書房,她來得焦急,肩上雪片尚未拂去,問丈夫:“我聽聞,李家赢了?”
無法,謝兆之屏退左右,如實說:“是,此次大獲全勝,全靠李繕。”
不同于謝氏這種門閥世家,李家父子乃寒門出身。
五年前,胡人大軍南下來犯,大亓倉促應戰,節節敗退,中間一度叫胡人打到上黨郡,離洛陽也就兩百裡。
彼時洛陽城人人自危,百姓拖家帶口逃亡,若不是李家父子力挽狂瀾,以少勝多,洛陽城的繁華早就被胡人鐵騎踏碎。
于是,中書省拟旨,擢升李父為并州刺史,李家子李繕為安北将軍,領西線指揮權。
此後李家父子在戰場上穩紮穩打,從一介寒門跻身世家之流,勢如破竹。
然而,約摸兩個月前,幽州被圍困,李家父子帶兵救援,李繕卻和麾下一萬精騎失去蹤迹,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消息傳回洛陽,衆人惶惑不安,李繕帶領的漢人騎兵,是大亓與胡人對抗的精銳,若全軍覆沒,折損一萬兒郎一萬好馬,是為大罪!
而就在前兩年,謝家看中李繕的潛力,将長女謝姝和他定親,原是打算李繕平定邊疆後完婚,臨了,李繕捅了這麼大窟窿。
于是在李繕失蹤的第十日,洛陽城謠言紛紛之時,為免謝家被牽連,謝兆之匆匆将長女定給河東薛家。
因謝家兩年前開始攢嫁妝,短短兩個月,倉促走完六禮,長女便已出嫁。
不成想,李繕“失蹤”的時候,是帶着精銳,急行千裡,一路直搗胡人後軍,七日斬殺胡人大将纥骨旸,十二日俘虜奉天王拓跋骢,十九日殺穿仆固部……
把胡人陣營殺了個人仰馬翻!
李父也配合其子,迅速調整策略,包抄胡人陣營,一時,胡人丢盔棄甲,捷報頻來。
偏偏不知犯了什麼邪,發往朝中的戰報,竟隻停在了李繕失蹤,朝中派去的都督、監軍也沒傳回準确的消息,以至于謝家判斷有誤。
謝兆之不可謂不郁悶,說:“李家此子,前途不可估量,姝兒另嫁可惜了。”
盧夫人埋怨:“當日為何不能再等等。”
謝兆之:“怎麼等?這可是兩個月,戰場局勢千變萬化,若今日不是大勝,李家壞事,姝兒即使隻是定親,也必得被連累了名聲!”
盧夫人洩了一口氣,說:“隻怕我家毀約遭李家厭嫌,我得去李家賠罪,但願結個善緣。”
謝兆之:“你是該去李家,”忽的又問,“窈窈今日是出門了?”
謝兆之所說的,是謝家次女謝窈窈,謝姝的妹妹。
本來在說李家的事,突然說到窈窈,盧夫人愣了愣:“對,她今日去見她姐姐了。”
謝兆之:“她十六歲了,正好還沒說人家。”
盧夫人疼愛謝窈窈,舍不得她,本想在家留到十七、十八再出嫁的。
這關頭提窈窈的婚事,她猜出謝兆之的目的,大驚失色,卻還抱着一絲希望:“夫君這是,什麼意思?”
謝兆之:“當下最好的辦法,就是讓窈窈替她姐姐完成這門親事。”
“嫁給李繕。”
…
一輛雕花檀木銅頂牛車,停在洛陽薛家儀門,薛府進深同謝府差不多,樓閣林立,檐牙高啄,枓栱精美,盡顯士族大家的底蘊。
薛家和謝家雖同在洛陽,但謝姝出嫁薛家後的今日,才能在婆母的授意下,給妹妹下請帖。
她早早就盼着了,聽聞妹妹總算來了,她一喜,可惜出嫁後,妹妹便是客人,她先叫人去薛家老夫人那報一聲。
接着,自己帶着兩個陪嫁的丫鬟,去接人。
出了垂花門,便瞧見一個少女身披靓藍孔雀紋鹿皮氅,戴着兜帽,帽沿雪白的狐毛,圈出她一張芙蓉嬌靥,在雪色裡燦若春花,絕豔動人。
謝姝上前牽住她的手,笑道:“窈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