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久,那内侍又回來了,悻悻道:“安北侯說,若不能在洛陽完婚,就去并州,實在趕不上,就在路上完婚。”
左右是不肯讓婚期延後,倒是獨斷又無禮。
王嶦搖搖頭:“謝家若同意,就由他去。”
内侍:“安北侯說,謝家沒有不應的。”
王嶦笑出了聲,謝家一步錯步步錯,如今因為李家,謝翡起複,謝兆之也重新進了中書省,哪有不順着李繕的道理。
王嶦便說:“那就讓他快押送拓跋骢,婚禮随意。”
如此,李繕又以倉促為由,要錢夫人一同去并州操辦婚禮,等婚禮辦好再把錢夫人送回洛陽。
王嶦本有些擔憂,但小皇帝催促得緊,加之今夜他喝了點酒,便同意了。
隔日王嶦酒醒後,就後悔了,托人去探聽李氏侯府的消息,得知李繕還在玩握槊,悠哉悠哉。
王嶦便暗道,如果李繕真起了不臣之心,蓄意調離家人,早在昨夜宮中下令後,也該連夜離開。
但他沒這麼做,何況這幾個月來他沉溺玩樂,是衆所周知的事,實在讓人想不到此子會有什麼計謀,再者退一萬步說,并州軍還在洛陽外駐紮着,另外半個兵符就在朝廷手裡,李繕也隻帶了親兵押送胡人回去,總不至于為了家眷,舍棄他們幾年辛苦操練的并州軍。
因此,朝中幾乎無人懷疑李繕,他們急着規劃這筆價值不菲的朝貢。
隻謝家得知此事,盧夫人又狠狠哭了一場,好好的嫁女,卻一步步退讓,真成一場笑話,她不惜與謝兆之紅臉,吵了一回。
謝兆之竟道:“李繕常在并州,窈窈就算在洛陽嫁他,将來也要跟着去并州,他不過是讓窈窈去并州完婚,有何不可。”
往深了追究,是謝家借着李家的勢,重新回到朝局和權力中央。
便是謝姝嫁的薛家,也不能讓謝家有這種機遇,總不能在還沒穩固的時候開罪李繕。
謝兆之對如今的李繕也不算滿意,道是豎子眼淺,但李繕的荒唐,卻也讓他安心,他不願謝家被李家壓一頭。
因此,在各懷心思的多方的推動下,再沒人有異議。
到了三月,因北上須得輕裝簡行,謝家豐厚的嫁妝先送到了洛陽李府,待李繕押送完拓跋骢,再送錢夫人和窈窈歸來。
明日,就是窈窈随李繕北上的日子。
閨房中。
窈窈剛沐浴好,一頭如雲霧濃密的黑發,披散在後背,鄭嬷嬷用蘸了杏花香露的木梳,給她通頭發。
她的頭發很漂亮,每一根都柔韌光滑,一把握在手裡,就會自然地滑落,令人愛不釋手。
這樣的女娃娃是自己奶大的,要鄭嬷嬷看,窈窈哪裡都好,隻是婚事竟遇上如此大劫,還沒嫁過去,李繕就敢如此作踐她,鬧出“甯可路上辦婚禮”這種奇事,可知此人着實如傳聞中狂悖,将來窈窈該如何自處?
漸漸的,鄭嬷嬷紅了眼眶。
窈窈透過銅鏡,看到鄭嬷嬷的樣子,她輕聲說:“嬷嬷,我能出洛陽,倒是好事呢。”
這幾日,為了防止窈窈多想,盧夫人和鄭嬷嬷幾人在窈窈跟前,都是盡量不提李繕與婚事,臨了,鄭嬷嬷還是沒忍住。
她趕緊揩揩眼角,笑道:“姑娘莫怪,我确實是想太多了。”
梳好頭發,窈窈卧在床上,閉上眼睛,盧夫人來了一趟,見她睡了,小聲問鄭嬷嬷她如何。
鄭嬷嬷:“姑娘心大,還反過來寬慰我。”
盧夫人又是歎氣。
鄭嬷嬷放下簾帳,吹滅了燈,隻留一盞小小的燭台,須臾,房間裡安靜下來,窈窈才緩緩睜開眼睛。
她翻了個身,一想到明日要離開洛陽,她其實睡不太着。
隻是母親已經亂了分寸,她卻不能,再壞也就這樣了。
一夜淺眠,五更過後天色沉藍,一聲清脆的鳥鳴把窈窈吵醒,起來洗漱穿戴後,窈窈拜别父母。
因着要出遠門,窈窈挽着反绾髻,着一件水紋鎖邊月白窄袖襦裙,肩披素白暗紋披風,耳垂一對明月珰,愈發清濯嬌娆。
她朝父母福身行禮:“爹,娘,女兒去并州了。”
謝兆之雖有不舍,但謝家女合該如此,他點點頭,叮咛了兩句,盧夫人不願讓女兒難受,也勉強擠出一抹笑。
窈窈也不方便帶上所有陪嫁嬷嬷婢女,隻帶着鄭嬷嬷、新竹、木蘭幾人,登上牛車。
城門外,李家人早就等着了。
隊伍裡停着一輛赤色錦緞裱糊的車廂,不是用牛拉的,是用馬,李家部曲身着甲胄與素袍護衛在側,面貌整肅,威風凜凜。
辛植從馬上下來,對着車内道:“謝姑娘,我是李将軍的副将。”
窈窈從車廂問:“請問貴姓?”
辛植:“免貴姓,辛。”
窈窈:“辛副将,有勞了。”
她音質若一股甜泉,叫辛植有些不好意思:“不敢勞煩。”
他看了看那牛,道:“我們要趕路去并州,這個牛車,腳程不夠啊。”
鄭嬷嬷皺眉,坐牛車是沒辦法,洛陽命令禁止世家養馬,謝家從前養過幾匹,後來都送人打點了,她問辛植:“辛副将可有什麼辦法?”
辛植說:“先就這麼看看吧,實在不行……”實在不行,他也不知道怎麼辦。
他可不敢做主給她們換成馬匹,錢夫人就在前面車廂,但她明擺着不喜歡謝家女,他不至于去湊晦氣。
鄭嬷嬷又問:“敢問,李侯可在?”
辛植:“哦,我家将軍公務在身,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