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窈喜愛驚鵲,從前在洛陽,閑時在家,也常撫弄驚鵲。
此時,她的嫁妝停在洛陽李府,驚鵲自然沒在她身邊,得知鳴竹在眼前,她便是再溫慢的性子,也忍不住問一聲。
好在如她所料,大部分時候,錢夫人沒那麼難說話,錢夫人沒有猶豫,說:“行,你拿。”
于是取出鳴竹,擱在案上,那琴身與驚鵲有九分相似,再一撥弄琴弦,聲兒泠泠如泉,收音铮铮如劍器出鞘。
窈窈彈了一小段《散雲曲》,錢夫人雖然聽不懂宮商角徵,但胳膊上浮起了一小粒一小粒疙瘩,心中隻覺震撼,又覺得妙極。
彈兩下過了下瘾,她沒有貪戀,便收手了。
錢夫人還有些緩不過神:“原來你還會彈琴……哦,你是世家女,是該會的。”
窈窈道:“母親若喜歡,日後我彈給母親聽。”
錢夫人心中是覺得好聽,隻是,她從前在洛陽宴席上鬧出過笑話,便不置可否:“以後吧。”
實則心裡便想,回頭問問李望這琴值多少,要是沒那麼貴,給窈窈用也不是不行。
一旁,新竹悄悄看了窈窈一眼,細說起來,《散雲曲》是當年盧家表兄遊學,客居謝家時候,教給十二歲的窈窈的。
窈窈愛琴,彈的時候沒多想,但如果教旁人知道,許是不太合适。
新竹歎口氣,罷了,那盧家表兄遠在範陽國,本也應當是再也見不着的。
衆人仍沉浸在袅袅琴聲餘音中,突的,李阿嬸跑過來,一邊喊:“不好啦不好啦,郎君又在前堂和老爺吵起來啦!”
…
日光曬到窗戶上方勝紋,在地上投出一片明明,李繕站在光亮裡,日光似镌進他眸底,他兩道濃眉間,溢出幾縷淡淡的戾氣。
李望來回踱步,心頭沉重:“誰讓你動道觀寺廟的?”
李繕一笑:“我自己。”
此次圍剿道觀佛寺,李繕先斬後奏,麾下将士齊心,李望竟然等到今晨,才聽到風聲,他指着李繕,直呼他大名:“李繕,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李繕:“自是明白,‘一鼓作氣再而衰’,既燒了一個天陽觀,應乘勝追擊,錯失機會,則往後再無機會挾制道觀佛寺。”
他對李望道:“父親,毀這一道觀,不能除我心頭恨!”
李望大驚。
心頭恨,恨的是誰?是世家。這麼多年,李繕一直不能忘懷祖父之死。
他的手在顫抖,對李繕道:“你竟要動搖世家?你竟妄想能動搖世家?”
李繕不再說世家,隻說:“高門無德,壟斷道佛,令真心向道佛者皈依無門,我隻是欲滅這樣的道佛。”
李望:“你斷了郭氏那些世家的活路,必定遭恨!”
李繕勾勾唇角:“取不了我性命,他們再恨我也沒用。”
青年正當年,他身形高大,已經比李望高過一寸,斑駁的日光,描摹青年英俊的側顔,熠熠雙眸裡,是李望沒有的雄心。
李望冷靜下來,難道,他真是如他所說,老了麼?那往後,還有誰能管得住李繕?
就聽李繕低聲道:“父親,請繼續發怒。”
李望聞歌知意,李繕連他的反應,都算計在内,因為窗外,有好幾個婢子男仆,悄悄打量着屋内的争執。
這些或多或少,是世家乃至洛陽的眼線,為降低他們的防備,即使李家早知這些人有問題,還是放着,也是為了像今日這樣的場景。
隻要他和李繕表現出不和睦,世家們會被安撫住,這一招,誠如前朝盛傳的公瑾打黃蓋。
李望騎虎難下,隻能按李繕所設想,他大歎,隻好抽出腰帶,繼續“怒”道:“你今日少不了一頓打!”
…
窈窈和錢夫人趕到時,便看到李望打李繕。
錢夫人沒多想,她“呀”了一聲:“快别打了!”
李望沒停下,李繕擡眼,便看跟在錢夫人身後的窈窈,小小後退了一步。
窈窈卻是頭一次見這場面,那腰帶鑲着玉的,“咻咻”聲,全落在李繕手臂上,李繕正好穿着素衣,胳膊上,隐約露出一道血痕。
她蹙緊眉頭,眼瞳輕顫,白皙的小臉上褪了色,似乎屏住了呼吸,嘴唇緊緊抿起,漂亮的眼睛裡流溢幾分驚懼。
李繕目光驟地一頓。
李望的腰帶再甩下來時,他擡手,一把攥住那腰帶,将它從李望手裡扯了下來,丢到了地上。
他道:“行了,别打了。”
李望:“……”
下一刻,李刺史是真怒了:“豎子!滾出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