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曜走到祝玖前面,半蹲着,指尖掠過泥土和落葉,尋找地上的拖痕。沿着痕迹一路往回,就能找到曲然,如果曲然也在找他們,或許能在途中相遇。
他完全不擔心曲然的安危,那些人不可能給她帶來什麼實質性的傷害。
祝玖則環視着四周。
她有點懂了,老頭給她傳遞的那個“散”字,并不是讓她主動拆散隊伍,而是在提醒她,他已經部署好了讓五人散開的準備。
那個繩子原本應該是為她準備的,沒想到宋曜這個倒黴蛋跟她一起被套進來了。
但現在這個情況,老頭的手下昏睡過去,四周霧氣彌漫,光靠她自己可找不到路。
更何況,她心底有點不放心宋曜一個人行動。
可要真的一路找回曲然身邊,再要跟他們分開,可就不容易了。
她心底權衡着,隐約覺得老頭應該還有後手。
或許,她應該拖延一會兒,等到老頭的下一步操作,讓老頭的手下把宋曜送回曲然身邊,她也就能放心地跟着走了。
祝玖腦中思考着,面上卻不動聲色。
她的頭燈剛好打在宋曜被血漬浸濕的衣領,暗色的血迹格外刺眼。
她微微蹙眉,總覺得這畫面讓她看着不太舒服。
歎了口氣,她從包中掏出碘伏,按住他的肩膀,擡手倒了上去。
“嘶!”宋曜猛地一哆嗦,呲牙咧嘴,差點蹦起來,但還是乖乖地停下腳步,任她動作。
祝玖找出紗布,動作利落地在他腦袋上纏了兩圈,漫不經心地開口:“你覺得,當你自稱‘我’的時候,這個稱呼指向的,到底是什麼?”
宋曜彎着腰方便她動作,聽到聲音,微微偏頭看她。
祝玖低垂着眼睫,神色隐在明亮的頭燈下,看不真切。
她聲音太過飄渺虛幻,話題又很哲學,配上四周幽暗的森林和漫溢的白霧,他一時不敢确定說話的是不是她。
“指的是身體?思想?記憶?還是更多的什麼?”祝玖繼續問道,手上的動作沒停,但聽着他因疼痛而不穩的呼吸,還是放輕了動作。
宋曜不禁在心裡感歎,祝玖不愧是搞學術的,連包紮傷口的間隙都能扯到哲學思考。不像他,畢業論文的主題都是《論數羊和數水餃哪個更有助于睡眠》。
他順着她的思路認真思考起來。
片刻後,他開口:“我覺得,應該是一個集合。首先,‘我’是個自稱,既然能說出口,那說明這個人至少是存在于世界上的,得有一個實際存在的實體,所以身體是其一。”
“其次,抽象一點的,就是自我意識。自我意識是随着時間和經驗的累積不斷塑造完善的,那其中肯定包含着記憶、情感、思想。”
“還有更虛幻一點的,不受自我意識控制的,比如潛意識。那些脫口而出的話,不假思索的反應,很多時候是潛意識在主導。而潛意識,本質上也是人的經曆按時間順序堆疊起來的結果。”
“‘我’,是這些的具象和抽象的結合,缺一不可。”宋曜總結了一下,心裡還偷偷給自己點了個贊。
這話學術性夠強吧?聽上去挺有深度的,不會讓祝玖覺得他是個腦袋空空的直男。
然而祝玖卻沒像往常那樣直接接話,而是沉默了兩秒。
她把紗布打了個結,放下了按在他肩膀上的手,目光定定地落在他臉上:“那按照你的說法,我失去了第一次下天坑的那段記憶,我的記憶不完整了,那‘我’就不再是‘我’了?”
宋曜一怔。
她的語氣很平靜,但那雙眼睛太專注了,像是藏着某種無法言說的情緒。
這話聽起來有點繞,但是他明白了她的意思,連忙擺擺手:“不是不是,不是這個意思。”
他皺着眉,像在思考什麼苦大仇深的哲學難題:“我認為‘我’這個代稱,是有時态的。它是現在進行時?”
祝玖歪歪頭:“啊?”
忽然意識到自己一直被祝玖盯着,宋曜耳朵不自覺地有些發燙,他幹咳一聲:“也就是說,‘我’所代指的集合是不斷在變化的,它隻能代表你說出‘我’這個字時,那個時刻的狀态。”
他下意識想擡手撓頭,摸到頭上的紗布,又放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