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讓老頭将她恢複正常,她不介意幫助異調局的人對付他。
曲然武力值爆表,張旭和嚴晨在一起,應該也沒什麼好擔心的,就連弱雞宋曜,也有自保的手段,希望他們能撐到她跟老頭周旋結束。
她最後回了一次頭,霧氣浮動,頭燈的光柱直直落在宋曜身上,卻隻能看到模糊的人影,還停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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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迷霧中走了很久,祝玖又回到了“太陽”墜落的樹林。
烈火已經熄滅,隻餘樹枝上隐隐發亮的零星火光,遮天蔽日的樹冠被燒了個幹淨,隻剩枯骨般的樹枝張牙舞爪,煙氣蒸騰而上,與慘白的霧氣交融翻滾,仿佛是煉獄裡不甘的怨靈。
空氣中滿是煙塵,嗆得祝玖不住咳嗽。
繼續向深處走,這裡脫離了“太陽”墜落的範圍,還維持着草木茂盛的樣子。
霧氣彌漫間,祝玖穿過最後一片濃密的林間縫隙,來到了一片空地。
這片空地上中央,孤零零地立着一棵巨樹。
幾十個村民影影綽綽立在巨樹前,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五官卻因霧氣而模糊不清。
他們如雕像般一動不動,隻是齊齊回首注視着祝玖緩慢接近的身影。
祝玖沒有在意他們,跟着男人穿過人群,直直走到巨樹跟前。
她停下,仰頭望去。
樹幹粗壯,像是無數棵古樹在漫長的歲月裡盤虬交纏,最終融合成一體,頂部的樹枝密密麻麻,似抻直了身子的蛇群,堆積、蜿蜒、扭曲,直沖天空,樹葉隻長在上半部分,形成了半圓形的傘狀樹冠,如同一座沉默的穹頂。
站在它面前,她渺小得像一隻螞蟻。
見她站定,那些村民也動作起來。
他們朝向巨樹,靜默無聲地跪了下去,一道道目光注視着她,像在等待着什麼。
祝玖回頭看了他們一眼,目光落回樹前的空地。
腦中記憶如絢麗的蝶翼翻飛,斑斓而破碎。過了好一會,她才隐隐将眼前的場景跟過去對上号。
她上前兩步,屈膝坐到了地上,緩緩向後仰躺,随後雙腿伸直,四肢攤開,将自己徹底交付給大地。
潮濕的泥土貼上後背,隐隐透着一絲寒意,她卻感覺身體沉入莫名的安甯之中。
見她躺好,男人沉默地轉過身,朝村民們揮了揮手。
他走到樹邊,掏出一把鋒利的短刀,手起刀落,在樹幹的不同位置劃出幾道深深的痕迹。
随後,他的手掌貼上樹幹,緩緩跪下。
一聲低啞、悲痛的抽泣,在死寂中悄然響起。
從低啞的抽噎,到壓抑的嗚咽,再到放聲的恸哭,村民們涕泗橫流,撕心裂肺,跪趴在地上,眼淚如雨滴一樣滲入土壤。
哭聲層層疊疊地蔓延開來,純粹而濃郁的悲傷如潮水般席卷整片空地。
就在哭聲攀上頂峰的刹那,樹幹上的裂痕,滲出了血一樣的汁液,厚重而粘稠。仿佛母親聽到孩子的哭喊,心有戚戚,殷切地流下安撫的乳汁。
液體順着樹皮一路蜿蜒而下,最終浸入土地之中。
哭聲如喪鐘,沉悶而凄厲,在空地上回蕩不止。任誰聽了,都會覺得這群人經曆了無法言喻的苦難。
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别離、求不得。
好苦啊,人生怎麼會有這麼多痛苦?
祝玖的胸口仿佛被這哭聲扯住,劇烈起伏。她哀恸地按住心口,仿佛要将那種從靈魂深處湧起的疼痛死死按回去。
可回憶仍然不受控制地湧來,如決堤的洪流,将她完全淹沒。
她又回到了那些不敢安眠的夜晚。
仿佛又經曆了一遍精神被折磨到極限的痛不欲生,看到記憶失序時的震驚,發現自己淪為異類時的不知所措,被反複逼問時的強裝鎮定。
所有情緒被壓縮成一條緊繃的鋼絲,每時每刻都在絞緊她的心髒。她以為自己習慣了,可此刻,壓抑的一切被哭聲徹底撕開。
記憶失序的影響在進一步擴散。這兩天,她時不時會有一種抽離感。雖然她的身體仍在宋曜和曲然身邊,言談舉止與往常無異,但她的意識卻仿佛漂浮在半空,旁觀着自己的一舉一動。
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要出口的話,都是她在腦海裡反複思索、推演、計算的結果,曾經無需思考就能流暢運作的本能,好像已經徹底崩塌。
就像宋曜說的,所謂流暢的言語、慣性的反應、信手拈來的決定,其實都隻是記憶被按時間順序堆疊、不斷訓練出的唯一結果。可記憶失序,意味着因果鍊斷裂,使得她所有的思維方式、行為模式都變得無法追溯。
她仍然擁有所有記憶,可它們不再像過去那樣,有始有終地排列、指向明确的自己,而像是被随意打散的拼圖,每一塊都在,卻沒有一塊放在應有的位置。
她被胡亂拼接成一個面目全非的怪物,隻能試圖從散落一地的記憶流沙中努力拼湊,模仿着“祝玖”應該有的樣子。
越想找回自己之前的樣子,就越變得毛骨悚然的陌生。
一滴淚水盈于眼眶,順着眼角滑落。
這是祝玖清醒之後,第一次哭。
她明明什麼也沒做。
她隻是在努力地活着而已,為什麼是她經曆這些呢?
最可怕的是——
她還能回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