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侯郁怔愣的神情，祝玖唇角微勾，擡頭看着溶洞高懸的穹頂，緩緩踱步：“師傅，你在這與世隔絕的坑底呆得太久了，不了解現在的人類社會。”

她步伐輕盈，看似随意地走到侯郁側面，忽然停下腳步，側身面朝他，語氣變得意味深長：“異調局的人可殺不得！”

“他們每一個人，都是有名有姓有編制記錄在冊的，拿着鐵飯碗，領着官方工資。”她輕輕點了點自己的手指，像是在數着賬目般一一列舉，“就算在執行任務中不幸遇難，上頭的領導也不可能讓人死的不明不白，總要探明到底發生了什麼，給家屬一個交代。”

“更何況，這次下來的都是精英。若是精英都沒能完成任務，反而死于你之手，那他們定會認為你危險性極高。”

“你以為他們會就此收手？”祝玖搖了搖頭，露出幾分憐憫的笑意，“那是不可能的！上層領導隻會源源不斷地派更多人下來執行任務。”

“就算你能将每一波下坑的人都殺了，那他們也能使用遠程大規模殺傷性武器。”

祝玖在侯郁面前握拳，五指倏的彈開，嘴上還配合地發出“轟”一聲。

“一個炸彈下來，方圓百裡都會夷為平地。到時候這個坑還在不在都不好說，更别提你的那些實驗品，什麼不死神樹、禾姑，一秒就能化為灰燼。”

祝玖搖頭晃腦：“隻要破壞力夠強，一切牛鬼蛇神都是紙老虎。”

說到這裡，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擡眼看向侯郁，嘴角微微揚起，帶着一絲戲谑：“當然，不死樹是世外之物，你确實可以賭一下它能不能在熱武器的轟炸下活下來。”

她輕輕歪了歪頭，眸光平靜無波：“你敢賭嗎？”

說完，祝玖沒理會侯郁現在的心情，再度不緊不慢地邁開步子，繞到侯郁的身後，這才收斂了臉上的表情，目光突然淩厲起來。

她死死盯住他腦袋上的道髻：“直到确認你死了，任務完成了，他們才會收手。”

沒給侯郁留思考的時間，祝玖上前一步，一手搭上侯郁的肩膀，放緩了語氣：“我知道，這永生儀式在我身上成功了，就給了師傅您希望。您一開始研究這個儀式，不也是為自己永生準備的嗎？”

“但現在異調局的人就在外面徘徊，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找到這裡來。”她輕輕捏了捏自己的指尖，像是在計算時間，随後“啧”了一聲搖搖頭，“就算您現在開始，也絕對不可能在他們找來之前完成儀式。據我所知，隻要七天之内他們沒能回去，就會有下一波人來繼續執行殺你的任務。”

她湊近侯郁的耳朵，聲音壓得更低：“源源不斷的人下坑探索，就為了殺你。你的儀式能安心進行下去嗎？”

侯郁的眼神微微一沉，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袖口。

祝玖直起身，退開一步，語氣不疾不徐：“現在他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你人體改造這件事上，可一旦他們發現你還在搞永生的事，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毀了這裡，毀了不死神樹。”

“别想着能在永生這件事上與他們達成共識。”瞟了一眼侯郁的神情，祝玖嗤笑一聲。

“我跟異調局的人打過交道，他們可不在乎個人的生死，隻在乎整個社會的穩定和平衡，特别是普通人的安全。而永生的方法一旦流傳出去，掀起腥風血雨是闆上釘釘的事。他們絕不會允許有永生之人存在，隻會從根源上摧毀這個方法。”

“你能保證在他們發現之前，完成你自己的永生儀式嗎？如果不能，不但這一切都會被毀滅。待這地下的一切被發現，說不定還會引起他們對我的懷疑。”祝玖說着，擡手指了指頭頂的樹根，又點了點自己。

“更不用說這永生儀式的不定性太強，我身上的成功也隻是偶然。實驗了那麼久，師傅你有總結到什麼有用的經驗和規律嗎？”

沒等他回答，祝玖毫不留情地搶先替他下了結論：“沒有吧。”

侯郁的手指輕輕收攏，又緩緩松開，仿佛試圖抓住什麼，又最終落了個空。

片刻後，他擡手掩住口鼻，輕輕咳嗽了兩聲。

祝玖惋惜地攤開手，歎了口氣：“所以您匆忙之下進行儀式，得到的結果也大概率是失敗。”

話音落下，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

燭火躍動，光影交錯間，侯郁的身影沉默不語。

“因此，異調局的人絕對不能殺。一旦開始這一批異調局的人遇難，引起的連鎖反應是不可估量的。”祝玖立在侯郁身側，目光平靜得可怕，字字斬釘截鐵，“最終的結果就是，你經營多年的一切都被毀滅，我們都一無所有。”

“這些人殺不得，但他們會一直這坑底轉悠着找你，别忘了他們的目标就是殺了你。”

“那還不如，師傅你幹脆利落地死在他們面前。”

“你死了，一切就都結束了，他們也就功成身退了。”

“讓所有的一切停在你人體改造的這件事上，蓋棺定論，将這地下的一切偷偷混進這口棺材裡，深埋起來。”

祝玖繞回侯郁面前緊盯着他，微微勾起唇角，笑意卻不達眼底：“異調局現在對我的懷疑，隻是停留在我可能和你有所勾結上。您用您的死，為您最偉大的作品洗清嫌疑，鋪設一條光明的康莊大道，不好嗎？”

“這樣一來，唯一，也是最後一個知道我身份的人死了。”

“您的實驗成功了。”

“您的一身本領有我繼承。”

“您的理想由我替您去完成。”

每說一句，祝玖便離侯郁近一步，步步緊逼。而侯郁始終站在原地，未曾後退半步，唯有眼底的暗色愈發濃重，幽深難測。

“我們都——得償所願。”

話音落下，“得償所願”四個字在岩壁間回蕩，層層疊疊，如同冥冥中的審判，在一遍一遍地重複中達成了共識。

自來到這地下世界以來，侯郁一直是輸出方，是引導者，牢牢掌控一切的操盤手。祝玖隻能被動地接受，走上他早已鋪好的道路。

但是此刻，局勢悄然逆轉，兩者的身份對調。

掌控者變成了獵物，獵物成為了執刀人。

祝玖立于光芒最盛之處，背後的影子被拉得極長，仿佛一張巨大的網，将侯郁牢牢籠罩。

他殺了她，憑什麼還能好好活着？

應該為她陪葬才對！

嘴上說着是你情我願的交易，說着是為她好，可她從來都沒有選擇的機會。

她從地震中掙紮着活下來，好不容易走出父母過世的陰影，找到理想的工作，逐漸有工資，能夠慢慢還上爺爺奶奶們這麼多年替她墊付的學費。

生活剛要走上正軌，美好的未來就在眼前展開。

卻因為他，一切都被打亂。

既然他沒給過她選擇的機會，那就别怪她逼他做出唯一的選擇了。

侯郁這個人，自私自利、陰狠毒辣、毫無人性，說他畜生不如都是侮辱小動物。他有着一套屬于他自己的處事邏輯，在他的世界裡，他是絕對正确的，其他一切都要為他的目标讓步。

所以，絕對不能用對待普通人的方式對待他，也決不能以弱者的身份祈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