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冥界有一種異獸叫罔,它鸩首鹿身,背生肉翅,常栖山林,相傳會引領失路之人走出迷途,故以瑞獸稱之。可畫骨畫皮難畫虎,知人知面不知心,人且如此,獸亦如是。一日,一老道偶經其窟,見骸骨森森累若丘,始悟此獸僞作良善,誘人近,裂而啖之。然其智絕者,在乎擇數人而救,令其安然歸家,護其善名不堕。
時鶴鳴曾遇到過罔,見到過它僞裝出來的良善和被揭穿後的猙獰,季斯時難道也是這樣嗎?
他本不該在乎的,可随着季斯時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在他面前,這種探究欲就越發明顯,像原野上燒不盡的野草,一茬又一茬的長。
系統說季斯時用來吸引他注意力的手段拙劣又老套,說這種濫俗的把戲隻有他這種山裡的老古董才會上鈎。
真的是把戲嗎?
時鶴鳴看着身前冒着熱氣的蛋糕陷入沉思,季斯時捧着蛋糕,仰着臉,無比期待地看着他,可能是業務還不太熟練,導緻男生沒注意自己發絲上落了面粉,衣領上沾了糖霜,連小巧的鼻尖上都糊了一塊奶油。
“鶴......學長!這是我做的最完美的一塊蛋糕了!我練了好久,肯定比之前好吃!”季斯時見時鶴鳴久久未動,急得把蛋糕舉得更高,險些蹭到年長者的臉。他紅着耳朵小聲為自己争取,手指無意識地扣着裝蛋糕的盤子。
“嘗嘗吧.....真的很好吃......”
時鶴鳴的視線掃過季斯時的手背,上面全都是燙的水泡,其中有的水泡破了已經結痂,有的還鼓着,将白皙的皮膚撐出一個個半透明的囊包。
這已經是季斯時第五次給他做蛋糕了,每次他都是擺擺手拒絕然後徑直走開。
第一次送來的是紙杯蛋糕,蛋糕頂部漆黑一片,第二次送來一個抹茶千層,裡面的抹茶綠得發黑,接下來依次是又扁又塌的舒芙蕾和差強人意的可露麗。男生的進步有目可睹,這次送來的是賣相十分正常的草莓蛋糕。
它會很好吃,時鶴鳴想。
他前天從畫室出來的很晚,離他住的地方比較近的側門被鎖了,不得以繞路從活動樓中間穿過去,穿到正門離開。深夜的活動樓空無一人,除了安全出口處的綠光,就是傾瀉在空曠的走廊裡的月色,周圍萬籁俱寂。他在一片幽靜中舉步向前,途徑烹饪教室的時候聽見裡面傳來細碎的響動。駐足一看,教室裡面藏着一隻勤奮又努力的小老鼠,季斯時踮着腳去夠儲物櫃頂端的糖粉,淡粉色的圍裙系在腰間勾勒出流暢的弧度,而操作台上正擺着一堆歪歪扭扭的蛋糕類似物,旁邊是更多蛋糕的屍體。
他失敗了很多次,才能把最漂亮的送給我。
不管怎麼說,修道者的禮節裡沒有辜負真心這一說,時鶴鳴安慰着自己,伸手接過了蛋糕。
“謝謝,我會嘗嘗的。”他用一種稍顯溫和的口吻對季斯時說。
季斯時得到回應後幾乎是跳着走的,時鶴鳴看到雀躍的男生先是矜持的走了幾步,等确認後面的人看不見他,立馬高興地又蹦又跳,歡呼聲合着春風被吹去好遠。
“不會吧不會吧時鶴鳴!你這就心軟了?人家大招還沒放呢一個平A你就繳械啦?”系統見他接了蛋糕,還用那般溫柔的語氣對支點說話,又在他腦子裡胡言亂語。
系統最近沉迷上網,透過他的眼睛不停的刷短視頻,還學了一堆令人費解的糊塗話回來。
“注意言辭,況且.....”時鶴鳴同系統說了一半便停了,況且什麼他也不清楚,他先是反駁那句心軟,又下意識在後面試圖找補。
況且他感覺季斯時并不似系統說的那樣表裡不一,故意裝作開朗活潑的樣子接近自己。若他真的攻于心計,善于僞裝到這種地步,又為何會讓自己成為被霸淩的對象?
是的,季斯時正在遭受霸淩。除去被自己看見的那回,還有很多次。每次見面自己都能在他身上找到新的證據,膝蓋上的紗布,手臂上的青紫,衣服下擺的半個泥腳印。這些零散的細節共同勾勒了男生苦澀的真實,從男孩第一次被霸淩開始,四季輪轉于他而言都化作凄風苦雨,而呼吸不過是重複搖晃的鐘擺。
但季斯時不一樣,他堅強又樂觀,有着一股子不服輸的少年氣,和自己說話的樣子像暖烘烘的小太陽。
“下結論可别太早,這年頭自己騙自己比别人騙自己容易多了,你當心重蹈上一個世界的覆轍,雖然我是很樂意看到世界毀滅的….”系統的話确實起到了一些效果,時鶴鳴搖搖頭,不再去想季斯時,轉身往畫室走。
他剛走到走廊拐角,就看見甯昫宸氣呼呼的蹲在門口,嘴裡還念叨着阿鶴怎麼還不回來是不是被哪個小妖精勾去了魂最好别讓他找到是誰如果被他找到他就一定要把那妖精的皮扒下來做衣裳……
門口還站着一個人,那人一頭幹淨利落的黑色短發,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幅銀色半框眼鏡,身姿颀長不瘦削,站姿自然挺拔,是顧雲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