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間總是别着個戒尺,平常弟子瞧見他都怕得要死。
此刻這雙執掌刑罰的手,卻替我托着碗底,怕我拿不穩。
我捧着湯碗。
忽然瞥見床頭桌案上油燈歪倒了。
陳師叔順着我的目光看去,解釋,“你昏睡這些天,幾個師弟輪流守夜,昨夜方諸困得栽地上了。”
他又彎腰拾起地上一盒空藥匣,“你的高老弟聽聞你受傷,還托驿站加急送來保命金丹。”
他說着,師父忽然發出壓抑的咳嗽聲。
燭光裡,他鬓間的白發格外刺眼。
陳師叔喉嚨微動,“掌門師兄最辛苦,這幾日沒日沒夜地研讀醫書,頭發都白了一半。”
雞湯熱氣熏得我視線氤氲。
我聽着一個又一個熟悉的名字,從陳師叔嘴裡說出來。
采藥的羅大叔、縫藥囊的淩師弟。
甚至還有山下鎮子的王二狗。
我年幼時還曾為半壺殘酒,和他打過架。
可直到碗底隻剩冷油花。
也沒聽見那個名字。
“寒弟呢?他沒來嗎?”我聽見自己嗓音幹澀。
陳師叔突然住了口。
檐下風鈴兀自響着。
藥廬裡明明擠滿了同門。
可那些或關切或含淚的面龐中,唯獨少了一雙淬着寒星的眼眸。
“厲劍寒……”陳師叔有些猶豫,“還在後山閉關。”
見我低頭不語,忙又添了句,“但你的傷情已經傳信進關,待他出關,定會來看你。”
“再盛碗湯吧。”
我擦掉嘴上油漬,笑容弧度僵硬,“要加筍幹。”
陳師叔抓起空碗匆匆離去。
我凝望着他消失在門扉外的陰影,眸中亮光一點點黯淡下去。
換作前世,我真的會信了陳師叔那一番寬慰。
可胸腔被撕裂的痛楚,已深深蟄伏在記憶裡。
厲劍寒穿心那一劍,早已徹底粉碎了我對他的全部妄想。
我以後,再也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二)
十五日湯藥養着身子,與前世一模一樣,厲劍寒從頭到尾都沒來探望過一次。
反倒是其餘師弟,每天都會輪流來照顧我,湯粥都要吹溫了才遞過來。
師父說羅刹教那枚鐵蒺藜雖打穿了心口,好在沒傷到要脈,等開春了,就能痊愈了。
傷好透的這一天,
師父替我拆下雪白繃帶,松口氣說,“孩子,你以後,可以重新練劍了。”
我看着老人眼角下垂的皺紋。
忽然一字一句開口,“師父,徒兒想學逍遙十三式了。”
這幾個字讓師父手指微微發抖。
「逍遙十三式」是隻有逍遙派親傳弟子才能學的上乘劍法。
三年前,師父原要帶我去後山閉關。
偏巧厲劍寒在練功時内息走叉。
我當時看到他伏在蒲團上冷汗涔涔的模樣,連夜就退了閉關帖。
這些年,師父每每看着我助厲劍寒導引真氣,看着我為他人磨鈍自己,都會站在暗處不停搖頭歎氣。
但我終于想通了。
我已經知道和厲劍寒糾纏隻會受傷,我就該把心思放回劍法上。
這才是我本該走的正途。
“呵呵,老朽等了三年,總算等來你這句話。”
師父捋須朗笑,“三日後辰時,帶上你的本命劍,為師在九天瀑下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