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裡,四人各自回房歇息。
我和衣倒在床榻上,房門忽然被拍得砰砰響。
方諸的聲音隔着門闆傳來,“大師兄快開門!劍寒傷口發炎,發高熱了!”
發高熱?
我翻個身裹緊棉被,盯着床帳外漸熄的燭火,不作聲。
若是上一世,我早該端着水盆沖進厲劍寒房裡,絞着帕子替他冷敷額頭了。
但這一世我連眼皮都不想擡。
不過是皮肉傷引發的炎症。
他一個大男人,熬一熬也就過去了。
方諸見我不出來,腳步聲在走廊來回亂竄。
接着樓下竈間乒乒乓乓一陣亂響。
約莫一柱香時間,屋外彌漫開藥香。
方諸端着藥碗的腳步聲匆匆掠過樓廊,消失在盡頭客房。
門外終于安靜下來。
我睜眼看窗棂間破碎的月光,卻怎麼也睡不着了。
我失眠了。
其實我經常睡不好覺。
前世逃亡的日子讓我落下了心疾,越是寂靜的夜晚,身體就越會本能地繃緊。
我的劍必須得緊挨着枕頭放,虎口要死死貼合劍柄。
每個關節都維持着随時發力的弧度。
因為隻有這樣,當有刺客破窗的瞬間,我才能比他們更快出劍。
我摩挲着劍柄凹凸的紋路。
熟悉的觸感,讓我稍微有了一點點的放松。
我勉強阖上了眼。
而此刻,東邊的天空早已經泛白了。
所以再次睜開眼,日頭早偏西了。
我撐着發沉的腦袋推開房門。
卻發現門環上挂着個油紙包。
這包裝紙還是城裡糕點鋪最好的隔溫紙。
扯開繩結。
焦糖裹着芝麻的甜香撲鼻而來。
我微愣。
這是西市陳家老字号的金酥餅。
是我兩世都饞到不行的點心。
可惜那鋪子隻在辰時開張,非得天不亮就去排隊,我前世就沒嘗過幾回。
我叼起一塊餅,三步并作兩步躍到樓下。
大堂裡方諸正在與人吃茶。
我拍上他的肩頭,“夠意思啊方老弟!這餅得排了有一個時辰吧?”
“什麼餅?”
方諸被熱茶燙得直吸氣。
“我房門口挂着的啊!”
我抖了抖油紙袋,“除了你,誰還記得我下山後就天天念叨這個?”
“啊?”
方諸滿臉茫然,茶水都快晃出碗沿來了。
不是他送的?
我有些尴尬。
笑着轉向他對桌的錦繡,“錦姑娘,昨兒幫你逮扒手那事,你不是請過一頓了麼?”
“怎麼好意思又讓你破費?”
說着扶起險些碰倒的茶盞。
錦繡捏着帕子擦拭桌沿茶漬,“我今日睡到晌午,那家店早收攤了,我能買到才怪呢!”
不是錦繡?
正巧小二托着蒸籠從我身側過道擦過。
蒸騰的白霧氤氲了半個大堂。
我朝櫃台揚聲,“掌櫃的,這點心是您叫人給我添的?”
櫃台後傳來呵呵笑。
“公子說笑哩,陳記的點心金貴得很,我這小店可貼補不起呐!”
也不是掌櫃。
那還能是誰?
我托着油紙包的手突然僵住。
恍惚聞見,空氣裡,還摻着厲劍寒昨日繃帶上的血腥味。
我的視線掃過方諸新灌滿的羊皮水袋,掃過錦繡新染的丹蔻,掃過掌櫃油光發亮的檀木算珠。
最終落在西窗下時,我的喉頭驟然發緊。
厲劍寒抱着劍坐在角落。
他的側臉被夕光照得發透,面色因病氣泛着蒼白,握劍的手指卻用力得凸出骨節。
最惹人注意的,是那對眼神。
本該極其清冷的淺琥珀眼瞳,在撞上我視線時忽地顫動。
完全不懂得藏好期待。
這袋金酥餅……
竟然是他送的。
可之前我重傷昏迷,他都能硬下心腸不來看我。
怎麼會強撐病體替我買點心?
何況,昨日他受傷,我還冷着面孔沒過問他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