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的譏諷和呵斥,真的比過去更讓他難以承受嗎?沒有,所以這次他依舊能夠前進,他不會停在這裡。
他的人生才過了五分之一,現在認輸還太早。
于是他進入了社會的潮流,在那裡,他學會了察言觀色,學會了為他人提供情緒價值。現在,他已經無法将這部分“讨好”從身上剝離——哪怕他喊着我要做自己的口号,他也不得不承認,站在這裡的,不是那個真實完整的二十歲的傅尋硯,而是已經支離破碎又補好過的傅尋硯。
他做下決定。
他走過去,以一種希望那人不要讓自己失望的心情走過去。
白皙的手伸過來,旻海能夠清晰看見他手背上的小痣,那隻堪稱藝術品的手輕輕從他手裡接過煙,然後走到窗台,摁滅了它,讓風吹散掉煙絲,而剩下的煙屁股就被他随意塞入褲子口袋。
“吸煙解決不了任何事,不如聊聊。”
“雖然不一定給什麼有效的建議,但有什麼煩心事,說出來絕對會比一個人消化好很多。反複琢磨那些令你痛苦的事情,除了收回更深切的痛苦和惱恨,屁用沒有。”
旻海笑了,嘴角扯了一下。
“你怎麼知道我不會慢慢消化掉?”
他看着那個男孩以一種看傻瓜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你要是能消化,也不會這個點出現在這。”
旻海認輸。他倚靠着牆坐下,坐在樓梯台階上,一條腿往下抵住第十層,另一條腿蜷曲。
他不想看傅尋硯,至少在他鼓起勇氣去談自己的煩惱時,他不想看他。
“我……我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雖然那麼努力了,但……排名也就隻有二十多位。我知道或許對下位圈來說我好像有點不知足,但人的目标是不一樣的,我曾經的目标就是第一。”
“但這兩天的訓練也讓我明白了,這是不可能的,我在和一群優等生競争,但曾經領頭羊的優越感還在,我看着他們被表揚被贊賞,我發現我無法如表面一樣真誠地為他們感到開心,我很嫉妒。”
“非常嫉妒。但我不能闆着臉,我必須逼着自己愉快的笑起來——是,我早就知道要這麼做,但……真的做起來比我想象中困難。
我還讨厭vocal老師說我哪裡唱的不對不對,我隻是在堅持自己的唱法不是嗎?——不是的,在那個想法産生後的一秒,我很害怕,我正在否認自己的不足,我在為自己的錯誤找借口。”
旻海深吸一口氣,盡力讓自己亂七八糟的叙述變得更有條理一些:“你知道嗎傅尋硯,我24歲了,在這個綜藝裡很‘老’,看着沈遲他們我總覺得自己天然沒有優勢。”
“啊對了,我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其實我出道過一次。那個時候年紀小,青春叛逆期硬要自己出去闖,和一家根本沒有什麼能力的公司簽了個合約,然後被打包出道。那兩年我幹過很多兼職,就是為了狗屁的‘夢想’。
為了出名,我願意為團隊‘犧牲’,他們要做樂隊,好,我可以去學吉他。其他三個人跳舞很差,我就不能跳。可是事情有的時候就是很奇怪,那個雖然會唱歌但天天泡吧喝酒的家夥因為出了一首裁縫曲火了,他開始安排我們的角色,他讓其他兩個人給他伴唱。
他說我跳舞好,就讓我給他伴舞。”
旻海苦笑了一聲,“我耽擱了3年。”
“我知道,其實比起你在進入節目後遇到的事情,我的這些也不過是自己選錯道路而不得不承擔的成本,可是……”
那個男聲打斷了他,他面朝着窗台外,月光照亮他的眼眸,他沒看他,卻好像在看他。
“比慘沒有意義,我并不覺得你的經曆有多麼應當被平淡看待。”
“你知道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在想什麼嗎?”
沒等旻海問,他接着說,“我認為你一定會崩潰——當然,不是物理意義上的,而是指在這個地方,在我們腳踩的這個追逐優勝、追逐光彩的地方,你的精神一定會崩潰。”
“你追逐過夢想,就證明你已經比至少一大半的人要更理想。而從你願意照顧周奇的舉動就說明,哪怕那3年或者更長時間的過去給你帶來了很沉痛的打擊,你卻一點也沒吃教訓。”
啊?旻海甚至暫時從沉痛的情緒裡遊離出來——他是在批評我嗎?
不。
“可我反而敬佩你這樣的人。”青年将身體的重量交給窗台,夜風撩起他額前的碎發,幽深如墨水一樣的濃黑融入黑夜,就像一條靜深的河流。
“真的,我很敬佩。這個世界有那麼多現實主義者,有那麼多受傷後便躲起來的人,卻依舊有你這樣,在遍體鱗傷後仍舊願意前進的人,從旁觀者的角度而言,我覺得很幸運,因為身邊會有你這樣完完全全值得交托信任的人。”
“這不是缺點,你甚至會因為‘嫉妒’這種情緒而覺得低落——旻海,你有時候真的像是一個聖人。”
“我不會勸你變得自私,或者仍然保有這種善良和堅持而吃苦,我隻是希望你知道,那些不是你的缺點。你所受到的挫折,不是應當的,隻是屬于你的那個時候還沒有來到——當然,這個節點可能一輩子都不會來。”
“所以你要改變嗎?這是你的選擇。選擇本身沒有錯,你選擇繼續下去,如果不能放棄質疑自己而再次相信努力,那麼你将仍然長期處于精神痛苦中。你選擇改變,那麼也許你會變得更耀眼,更強大。可這件事誰也說不準。”
傅尋硯轉身,他看着那個有些怔然的青年:“而我,現在決定相信你所做的每一個選擇。”
旻海的指尖在輕輕顫抖。
旻海七年後在哪裡?在做什麼?
團隊合約到期解散後,他選擇回到自己的藝術事業,他開了畫展、寫了小說、也有屬于自己的舞蹈室。
可他的文字透露着孤獨。
他過早被家庭催熟的人格,在上一段團體中不公平的待遇、賽後不盡如人意的發展、娛樂媒體的監視,一切的一切讓他彷徨。他本就不是一個對自己和他人有信心的人,他隻能把這份無價的信任投入到作品裡去。
而藝術這個東西,使人瘋魔。
傅尋硯最後一次聽到他的消息時,他已經因重度抑郁關閉了社交賬号。
他曾經的故事,遠比他如今講述給傅尋硯的更沉重。而他未來的路,也本遠比他現在想象的,更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