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殿下您的身體狀況……”
領主還欲要争辯些什麼,姚棄午略微不耐地閉了閉眼,直截打斷:“按我說的做。”
“你們既然攔不住他闖進基地,就不要再浪費資源阻攔他離開。”姚棄午收回視線,不等領主回話便挂斷了通訊,眩暈感再度襲來時侵蝕着他的意識,令他不得不摁着額頭倚靠在床枕上。
身側忽的多了道熟悉的氣息,一縷冷香侵入他的感官,姚棄午半睜開迷蒙的雙眼,偏頭便見那一抹雪衣靜立在床邊,袂袍間點繡猶如山水遺墨,本該清雅的繡紋在月色下卻顯得略為斑駁紊亂。
“神界的禮儀與教養當真是别緻。”姚棄午撐起上身輕笑,紫眸中水霧氤氲,将來人望進眼裡,卻隻看到一道模糊的身影,“将基地攪得天翻地覆,又擅闖他人卧房,本殿是不是該備點薄酒好生招待你?”
姚棄午戲谑地調笑着這位擅闖者的所作所為,他自是知道這位神界在人界的全權代理人在神界的身份地位想必不低,能夠單槍匹馬、不顧禮數地闖進基地,身不染一絲塵埃,修為也應當不差。
第九基地那群廢物估摸着全加起來也敵不過這位神界代理人一根手指頭。
瞿鋆自知理虧,他微微側目,環顧這布置得還算雅緻的居所,目光從陰暗角落那一具軀體上收回,最終落向床榻上的姚棄午。
潔瓊月光照下的妖界殿下像是一尊被濕霧籠罩的琉璃塑像,他将自個埋進軟衾柔被間,暮山紫的長發披落鋪滿緞面枕,發尾隐約透着星輝銀茫,好似将薄暮的霞霭盡凝在其中。
雖說他算是硬闖失禮的不速之客,但這位妖界妖姬族的小殿下似乎卧病在榻,顯然也并不打算好生款待他。
“冒昧打攪殿下,事非得已,還望您原諒我的失禮。”瞿鋆不再如霜雪雕就的塑像般立着,款款地行過歉禮,一襲雪色長衣垂落在地,如夜漆黑的墨發一絲不苟地束攏起,襯得他如寒玉般清透。
那雙金瞳似是淬了冰般的冷寒疏離,本該是映照不見世間任何一物,此刻卻微垂着,凝視着床榻上孱病的身影。
銀紫色的睫羽在霜雪般的面頰投下蝶翼般的陰影,随着他微弱的呼吸輕顫,每次眨眼都似有細碎的月光塵從他的睫梢跌落。
“有事說事。”剔透的紫謀因痛而蒙着層輕薄水霧,像極了浸在水泉裡的紫晶,姚棄午的眼角洇開薄紅,他盯着瞿鋆良久,似是被何物刺到,忙忙地别開臉。
他與這位神界代理人不過是在已經覆滅的第十二基地有過短暫的交集,彼時二者皆盯着各自的虛假身份虛與委蛇,姚棄午還為了套取一些情報,特意同這位神界代理人套過近乎。
隻是也沒套出什麼來,妖界代理人和神界代理人以真實面貌見面,這确實是頭一回。
神界人常以冷靜自持著稱,行事循規蹈矩守信知禮,姚棄午心底還奇,到底是出于何種緣由,竟讓這位位高權重的神界人失了分寸和禮數,直接闖進第九基地來尋他。
瞿鋆與那雙紫眸僅有一瞬的相接,便陷入一霎的失神。
七界中早有傳聞,統治妖界的妖殿多出于統領萬千妖族的妖姬異族。
妖界尋常族類皆為走獸飛禽、草木花石修煉開識而聚,而妖姬異族誕世即人貌,無須同其他妖族般苦修人形,無論男女生皆容昳姿絕、媚術天成,天資綽約、禀賦極佳,吸納地濁之氣修行速率相較于普常小妖快百倍乃至萬倍不止。
此族尤以其直系嫡支一脈最為出衆,道是颦笑盡可撥人心弦、亂人心境,體蘊兼具五行陰陽,卻因生性懶散放蕩,不願以正途修行,反而沉迷于采因納陽之法,天性淫.亂不堪,故而男女不忌、老少不論、人獸不分,來者不拒。
然而七界謠傳何其之多,瞿鋆本也秉着不偏信偏聽的态度,對此荒謬傳聞半信半疑,卻在此番見過眼前這位妖姬族的小殿下後下了些自以為的定論。
傳聞不過是人雲亦雲、以訛傳訛之謬論,卻也有些實據,可謂半真半假。
神妖兩界中隔有仙、人二界,古來來往甚少,旁的妖姬族人瞿鋆不識得,隻是眼前這位卧榻的小殿下确是生得傾城絕世,面如凝脂,眼如點漆,遠勝過神仙中人,雖病骨支離,卻如月華般清絕孤傲,可望而不可及,渾然不似訛謠中那般淫.蕩、輕浮模樣。
隻是小殿下病得不輕,病氣侵襲的肌膚在月光下近乎透明,偶而急促的喘息令其頸側淡青的血管在瓷白的膚下如花枝般隐現。
生得傾世貌,卻先天不足,體孱纏病,倒更為惹人憐惜。
他内心暗自警醒着妖姬異族勾魂攝魄之術果真名不虛傳,不過一眼便教他心神恍然,攻心侵神防不勝防。
“我此番前來,是想問殿下讨要一個人。”瞿鋆語氣平淡,面上不露半分情緒,掩藏在袖袍下的十指卻在姚棄午嗆咳不止時攥緊。
又在察覺險些失态後迅速松開,端得仍是一副倨傲孤清的姿态,心裡再歎一遍妖姬異族妖術惑心害人,決心回神界後必妖閉關苦修,好生磨煉一番心境。
病中的妖界小殿下唇色極淡,咳得眼尾飛紅愈豔,蒼白的面上亦浮起一抹紅暈,唇間也似紅梅凋落雪,染了一抹惹人心焦的殘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