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們早就勸過樊大哥另投他處了,大哥非不肯。”胡鐘是心直口快之人,剛開口卻被人捂住嘴。
“仔細你這些話全傳到關二爺耳朵裡去!”
鄧艾一路觀察下來,已經摸清樊筱等人的底,便鼓起勇氣開口:“不瞞将軍,我有個在魏營當過差事的遠方親戚,曾經也在戰場上沖鋒陷陣,不過後來挂彩退出,現在每月還能得到五錢的補貼。”
周圍人紛紛投去羨慕的目光:“五錢雖不多,但這待遇感情好啊。”
鄧艾描述得繪聲繪色,就連樊筱也有些向往。
“唉,隻是我在蜀國軍隊尚且有軍功傍身,若是去了魏營,就啥都沒了。”樊筱不禁苦笑。
“不會,樊通判聽說過曹操發布的《求賢令》沒?以通判之才能,若是能入魏營,必當厚待。現在我親戚他人正好也在南郡,要不我替樊通判引薦一番,不管成不成,樊通判先做個了解?”鄧艾繼續攻心。
樊筱本想拒絕,卻拿不住身邊兄弟們的撺掇,隻好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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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筱皮糙肉厚,加上曾對軍法處的刑官有交情,故而三十杖後還尚能行動。
領完罰後,已是傍晚時分。
樊筱按照約好的時間步入酒樓雅間中,隻見桌上珍馐美馔已盡數擺齊。
雅間正中立着一扇雕花精美的屏風,光影綽約間,屏風後隐隐約約映出一道人形輪廓。
畢竟隻短短接觸一日,司馬懿不能保證百分百拿捏住樊筱心意。
為求萬無一失,郭嘉決意親自出馬策反樊筱。
郭嘉将精心準備的人形立牌立于座前,借着燈光投射在屏風之上,繼而不疾不徐開口試探:“樊通判,我備了些薄菜,還請莫要嫌棄。”
“怎麼會?”樊筱入座,心中仍帶有警惕。
“樊通判找我,是想詢問魏營的待遇?”
樊筱執起筷子道:“算是為我弟兄們問問吧。”
郭嘉輕笑,便将魏營的基本待遇錦上添花般悉數告知樊筱。
“若是樊将軍以官職投奔,俸祿五百石往上,還贈屋舍良田。”
五百石室郭嘉根據自己和司馬懿的俸祿綜合考量定下的。這個數字,對于樊筱來說,既不至于太過誇大,又有足夠的誘惑力。
“五百?”樊筱顯然沒有想到,微微一怔。
樊筱的微動作很快被郭嘉從縫隙裡捕捉。
“樊通判光是為弟兄們問,自己就沒有動心麼?”郭嘉料定樊筱已經上鈎,便繼續道,“我知樊通判追随劉備是為了心中大義。可如今曹操為漢家丞相,這是闆上釘釘的事。反觀劉備,雖對外宣稱自己乃中山靖王之後裔,可細細究來,卻并無确鑿證物可佐。”
樊筱夾起一箸菜,放入口中慢慢咀嚼,似在品味菜品,又似在斟酌這番話語。
見樊筱有所動搖,郭嘉啟唇一笑:“如今曹操麾下兵強馬壯,勢力如日中天,中原根基已然穩固;而劉備不過才剛剛嶄露頭角,尚在積聚實力。通判,您與劉備既無手足情分,又怎敢笃定,日後他能給予您榮華富貴,保您半生無憂?待時移世易,一切變數難測,通判大人,您和兄弟們的前程又在哪裡呢?”
樊筱思考良久,才緩緩開口:“先生所言有理,曹公如今的聲勢,天下有目共睹。可我樊筱在劉備麾下多年,一同經曆風雨,他待我等将士,也并非毫無情義。”
樊筱雖然性情直爽,卻也是一根筋的人。
郭嘉知其一時難以決斷,也不強求:“樊通判重情重義,實在令人欽佩。隻是在這亂世之中,情義填不飽将士們的肚子,保不住妻兒老小的安穩。曹公求賢若渴,廣納良才,以将軍之才,若投身魏營,必能大展宏圖,麾下弟兄們也能即刻過上富足日子,何樂而不為?”
郭嘉語氣雖一如之前,但樊筱也不是傻子,聽得出屏風背後那人是有心勸自己降魏。
樊筱擱下筷子,沉聲道:“我若此刻背劉投曹,世人定會罵我不忠不義,這罵名,我擔不起。再者,我雖非劉備至親,可他信我、用我,曾将要職相托,此等知遇之恩,又怎能輕易忘卻?”
郭嘉知道剛才自己的話有些着急,面對又當又立的樊筱,立刻換了副口吻,單刀直入道:“通判目光長遠,想來也明白,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如今曹操一統北方,政令暢通,百姓漸安,正是順應天意之舉。通判為一人之恩義執着,可曾想過,若早日促成大一統,免去戰火紛争,才是真正的大仁大義。屆時樊通判功成名就,青史留名,不比這困守一方、懷才不遇要強得多?”
郭嘉此言正中樊筱下懷。
樊筱不由緊張,被人看穿心思,不禁惱羞成怒。
“你究竟是誰!”
樊筱正要上前時,雅間内的蠟燭忽然熄滅,隻剩一片漆黑。
等樊筱摸出火柴再次點燃燭燈後,屏風後已經空無一人。
空蕩蕩的雅間内,隻留下一張字條。
“将軍若有意,明日寅時三刻可來遠山亭相見。”
窗外,暮色漸濃。
樊筱将字條放在掌心裡摩挲了許久,才放在燭台上焚燒殆盡。
樊筱回房後,隻見衆弟兄都捂着屁股趴在通鋪上。
“大哥,那人怎麼說?”見樊筱回房,衆人連忙圍了上來。
樊筱搖搖頭,隻是詢問鄧艾的去向。
“他去做生意了,您叫我們不要攔着,我們就任由他們去了。”
“罷了。”樊筱歎了口氣。“大哥,急死俺了,你快告訴俺們,那人到底都說了啥呀,我可是聽說魏軍那邊待遇不錯啊。”胡鐘趕忙湊上前。
樊筱想到自己極有可能因為一時的心軟将魏軍奸細放進南郡,面色更加凝重,不得已才将剛才在雅間談論的事情悉數告知。
“要是鄧艾真是魏軍奸細,關二爺問起責來,我們全得死。大哥,實在不行,咱幹脆就放手搏上一回,幹票大的?”胡鐘早就對蜀營不滿,率先發洩。
“沒事,大哥,我們都聽你的,你去哪,我們就去哪。”
“就是啊,大哥!這龍椅上究竟坐的是誰,與咱又有啥相幹?咱兄弟們圖的,不就是能有口安穩飯吃,有條活路可走嘛!”
衆人紛紛開口,吵得樊筱心裡五味雜陳。
熄燈後,樊筱輾轉反側,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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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山亭地處城郊山谷之間,四周翠柏環繞,清幽靜谧。
亭子六角飛檐,建于一方巨石之上。
天色微明,山間大霧彌漫。
司馬懿一身玄服,卓然立于亭間。而鄧艾則率一衆精銳,手持刀刃,藏于四周草木之間。
山風輕拂,将亭角銅鈴撩撥得叮叮作響。
蓦然——
大霧之中,一道身影快如閃電般疾馳而來,須臾之間,已然躍上了司馬懿攤開的掌心。
“二愣子,優伶已至,好戲要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