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懿和郭嘉好不容易擺脫那幫人,正喘着粗氣。
自古以來,婚嫁之事便講究門當戶對。
朱門對朱門,竹門對竹門。貴族世代繼承,自然不願意與民衆通婚。
剛才那名老者一定是見到司馬懿穿着寒酸,才有如此态度。
郭嘉忽地想到,主公在世時,也曾受一些貴族輕視。哪怕最後成為萬人之上的魏公,也始終改變衆人眼光。
世家大族,首先考慮的是自己家族的利益,其次才是這個朝代和這個王位。換句話說,王位上坐的人姓什麼不要緊,重要的是那人能否給自己家族帶來利益。
“二愣子,你知道為什麼荀彧會選擇雲遊嗎?”
“突然問這個做什麼?”司馬懿撣了撣身上灰塵,有幾分嗔怪,“荀令君勞碌半生,為諸事奔忙,如今不過欲求片刻安歇,不正常麼?”
郭嘉搖搖頭:“非也,他回不去了。”
“回不去哪裡?”司馬懿問道。
“荀家。”
司馬懿愈發不解:“為何,荀家怎會将荀令君趕走?多少荀家和世家子弟是通過荀彧才有如今職務,荀彧就算不是荀家的第一二把手,但話語權必然是舉足輕重的。”
“倒也不是真趕。”郭嘉将自己的想法告訴司馬懿,“世家大族之所以屹立不倒的原因在于其成員皆以家族利益為先,世代襲承,以婚姻互通,彼此緊密聯系。但荀彧不同,他偏将漢室放在第一位。如若說起對家族不忠,他算得上是第一個。”
見司馬懿還未參悟,郭嘉繼續道:“主公出身寒門,生前打擊結黨之風,故而世家不肯認曹操。你司馬家之所以能這麼快支持曹丕上位,是因為曹丕待你不薄。可是,其他世家呢?”
如果曹丕不能保證世家貴族的利益,又怎會得到支持?
司馬懿忽地明白郭嘉深意:“我記起來了,自從上次開春宴後,曹丕有一條策略就是效仿莫輕燕留下的選拔制,鼓勵多提拔寒門有才學之人當官以平衡朝野。”
待司馬懿将心中所惑全然想通,知曉問題根源所在,便即刻攜起郭嘉,匆匆折返王府尋找陳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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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懿從門後探出腦袋調侃,見陳群還在忙碌,嘴角不由噙着一抹促狹笑意。
“呦陳大哥,還在忙呢?莫不是今年七夕,無人相伴?”司馬懿故意調侃道。
陳群一臉鎮定,擡手指了指桌上一盒竹籃:“我夫人剛給我送來的,你要不要嘗嘗?”
司馬懿臉上笑容瞬間僵住,本意是想調侃陳群,卻不料弄得自己反像個小醜,隻能眨巴眼睛看向郭嘉:“陳群啥時候有媳婦了?我咋不知道?”
郭嘉攤攤手:“很早之前就有了,你又沒問過我。”
“過來。”陳群從座中起身,語氣責備,“倒是你,就這麼點小事,和世家周旋一兩個月了還沒談攏。方才我去你桌前尋人,不見你蹤影。事情尚未處置妥當,便撂下跑出去遊樂。你若再這般懈怠,休怪我到魏王跟前參你一本!”
“我早知道其中緣故,隻不過單靠我一條舌頭,怕是完不成任務。”司馬懿也不急,打算先賣個關子,“對了,你們颍川陳氏對改朝換代是個什麼态度?”
陳群不以為意:“漢家空有其殼,漢帝未有人君之福而緻四方大亂。新主曹丕仁德寬厚,四海歸甯,我們陳氏必然舉雙手贊成。”
司馬懿暗戳戳道:“你們陳氏支持曹丕,完全是因為你得曹丕器重啊。可是,其他家族的利益又該如何保證呢?”
陳群陷入沉思,覺得司馬懿所言有理,隻是勉強吐出兩字:“繼續。”
“據我所知,當年曹公曾破壞朋黨交遊,打壓豪族名門。當今大族既未明确阻攔,也未明确支持的,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害怕新主繼位後,自己家族利益得不到保障。”
陳群一拍腦袋:“是啊,怎麼我之前怎麼沒想到呢?何不奏請魏王新建個制度保障世家權益?”
“陳長文,你本就出身大家,為士族多考慮一些也沒錯。但是你也該清楚,倘若一房屋上臃下削,頭重而腳輕,必然不堪一擊,難以長久挺立于世。”郭嘉出身并非顯貴,自然也不會替本就強勢的豪族說話,“光是提拔寒門不行,士族壟斷更是不行,如何在兩者之間找到制約平衡,才是最關鍵的。”
“是,沒錯。”陳群笑着輕撫郭嘉的腦袋,伸了伸懶腰,“奉孝如今變成了兔子,倒是懂事不少。行了,此事我已知曉。多虧你們把這問題根源給我找明白了,這樣我也不用和那幫老東西繞了。”
司馬懿呆呆道:“敢情你是故意把這事抛給我的?”
“那是自然。”陳群直接從桌上的竹籃中取出兩塊糕點打發司馬懿,“仲達你能說會道,此等差事不正是為你量身定做的麼?”
司馬懿苦笑一聲,默默撤出門外。
朱紅燈籠挂滿屋檐下,将魏王府映照得燈火輝煌,仿若白晝。
正好晚飯還沒吃,這巧果正好填填肚子。
司馬懿一邊啃着巧果,一邊回到自己門前,正好瞧見郭照俏生生立在門外。
“司馬先生!佳佳!”
許久未見,郭嘉腳下生風,一個箭步蹿到郭照身旁。
司馬懿先是微微一怔,旋即面露和煦,連忙上前招呼。
郭照一襲素衣無暇,手執批件,見司馬懿來了,便開門見山道:“司馬先生,如今府中主簿一職,仍是由您擔綱麼?”
“還是我。”司馬懿颔首道。
郭照神色稍緩,将文書交給司馬懿:“如此甚好,這是太醫院和尚藥監聯誼要件。尚藥監隸屬魏王,你還是主簿,想請你在上面印個章,寫個字。”
“當然沒問題。”司馬懿仔細覽過文書後,便在上面按下文印。
郭照收好文書後,忽地肚子一陣叽裡咕噜。
“女王還未用晚膳?”司馬懿詫異道。
郭照輕輕搖頭:“我剛從許昌那邊過來,沒顧得上吃。”
“那正好,我也沒用晚膳,聽說城北新開了家湯面館,味道不錯,不如一起?”司馬懿熱情邀道。
“也好,走,帶上佳佳一起。”郭照連忙應下,卻不見郭嘉身影,“咦,佳佳剛才還在這裡。”
司馬懿又喚了幾遍郭嘉,卻發現兔兒早已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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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面館内。
正當司馬懿和郭照兩人大快朵頤時,忽見郭嘉叼着一個禮盒跳至面前。
聽說白兔送禮為主人求偶,不隻是店内食客目光齊齊湊來,甚至連街上遊客也一股腦湧入店門口。
郭照愣住,指了指自己:“給我的?”
郭嘉本要開口,卻因四周人兒太多,怕吓着衆人,隻能點點頭。
郭照打開禮盒,隻見裡面躺着一枚桃木簪,頓生驚訝看向司馬懿。
“你!”
司馬懿連忙擺手否認,恨不得直接鑽入地下:“不是我。”
“咦——”身邊衆人鄙夷。
店家悄悄湊道司馬懿耳邊:“小夥子,我看那姑娘氣度不凡,你這木頭簪子怕是騙不到哦。”
“不是,她是我妹。”司馬懿隻得胡謅道。
衆人還不死心:“義妹?”
“親的!”司馬懿急得額角直冒汗。
一聽是兄妹,衆人也自讨沒趣,紛紛散去。
郭照連忙蓋上禮盒,義正言辭拒絕道:“兔子尚且不吃窩邊草,司馬主簿你……我可沒有這方面打算。”
司馬懿隻覺得自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真不是我,這是佳佳親自刻的。上次你救活了那隻白兔,才讓佳佳的靈魂有附着之處。他原本就一大老爺們,也不知道女孩子喜歡什麼,就特意刻了這支簪子送給你。桃木兼具辟邪和祈福之用,意祝女王你平安吉祥。”
還是司馬懿會講這麼多好話聽。
郭嘉連連點頭。
木簪雖不比金銀華貴,卻是一片難得心意。
郭照握着那枚做工略顯笨拙的桃木簪,忽地看到上面有個淺淺的兔牙印,唇角不由微微一勾,轉手就将木簪戴在發間。
“多謝佳佳,我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