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今人也是和周之翼的一樣的想法,大感困惑。
先不說辰桂思和氿三蘇有百年的恩情,豈能這樣說散就算,就依門規而言,與凡人相交過密,就是犯了道門大忌,更不用說還是和那人産生了私情,甚至于要為那凡人和原本的道侶解契,為的什麼?難道她竟愛那凡人到了要抛卻道行的地步?
這實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和周之翼告别之後,宋今人就往不寂山去了一趟,看看那辰桂思究竟搞的什麼鬼。
那不寂山千年寒冰不化,唯有頂上一株極大的扶桑樹四季常青,宋今人禦劍飛近,隻見樹上一名女子披發跣足,靠卧于枝幹之間,白綢寬袍如披帛般垂下,在微風中緩緩浮動,整個人缥缈如畫中仙子。
宋今人剛想出聲,雙眼就遭白光一晃,再定睛一看,發現辰桂思手中竟拿着一柄寒光閃閃的長劍,她右手捏着一塊絹布,在劍刃上仔細反複地擦拭,意态散漫不經,但是宋今人作為劍修,很清楚這樣給命劍拭刃注靈的行為,便是在為一場即将到來的戰鬥做準備。
“道友光臨我不寂山,可是有事相尋?”
宋今人望着那劍上打來的寒光,竟從對方的口中聽出了冷冷的殺氣,因此更加确定心中的猜想:怕是齊飛林等不及她的答複,已經下帖和辰桂思約戰了,這可麻煩了!
心裡一跳,落地答道:“辰師姐,天鼎宋今人,不請自來,還望恕罪。”
“原來是宋師妹,”辰桂思見是她,語氣一變,竟有兩分和藹,“一向不曾來往,不知宋師妹來此有何見教?”
宋今人開門見山:“是和三蘇師姐有關。”
“原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她收劍起身,舒展雙臂,“宋師妹少坐,我去備些茶點,很快就來。”
點一點樹,飄飛而去。
宋今人沒等多久,辰桂思就推開偏門,托着一個茶盤走了出來,裡面一壺茶,兩隻瓷杯,還有兩碟幹果。
東西放下了,辰桂思還把果仁和剝好的栗子往她面前推:“宋師妹,吃果,吃茶。”一邊把茶杯添滿,坐在了她的對面。
宋今人道了謝,飲一口茶潤潤嗓子。
“辰師姐,初次上門,也道明了來意,我就不拐彎抹角了,最近你和三蘇師姐的事鬧得很大,我就是不打聽,也多多少少聽了幾耳朵,作為三門的道友,我很不希望看到你們走到今天這一步,而且怎麼想也想不明白,不明白師姐為了那凡人為何要跟三蘇師姐鬧到合離的一步,我看師姐風儀落落,神姿俊雅,怎麼看也不像是那種見異思遷,忘恩負義之輩,更不會是那種無視門規,一意孤行的性子,所以我想,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師妹想知道是什麼誤會?”
“我聽說你把那個凡人帶回來了,師姐,這是真的嗎?”
“你聽誰說的?”
“師姐就說有沒有吧,這事不僅關乎門規,我作為三蘇師姐親族,也想親口向你問個明白,師姐,這事要是真的,你打算怎麼面對師長,怎麼面對三蘇師姐呢?”
辰桂思面若寒鐵,對她的咄咄質問絲毫無動于衷,淡淡地喝了口茶,道:“事不關己,宋師妹少打聽為妙。”
宋今人見她不反駁,心裡就一沉,又看她依舊漫不經心,就有些生氣:“怎麼叫事不關己,論起親戚,我還要叫三蘇師姐一聲姑姑,辰師姐一聲嬸嬸,除去道友之誼,我們也算是一家人,今天我不管什麼宗門不宗門,隻以晚輩的身份,問你一句,你真的要棄三蘇師姐于不顧嗎?你真的忍心抛卻這百年的情誼嗎?三蘇師姐那麼愛你,你這樣做,她該有多傷心。”
說到這裡,辰桂思神色才有了一絲變化,但很快又恢複了那副冷漠:“如果有的選,我又何忍她傷心,就當是我欠她的吧,”她接着歎了口氣:“宋師妹,你今天來,想也是天意如此,我就托你向三蘇帶一句話,說我這一生不後悔和她結為婦妻,欠她的,隻有來世再報。”
而後,辰桂思不願再多說,一味擡手送客,宋今人見勸不了她,也隻好先回去。
禦劍路上,宋今人打定主意,當務之急,先去找齊飛林,讓她别瞎摻和,再把這倆婦妻叫到一起,當面鑼對面鼓地把事情說明白咯,不然老是這樣打啞謎,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事情怕會越攪越遭。
不料一到候牛山,卻見到氿三蘇正坐在齊飛林對面。
“三蘇師姐!”宋今人趕緊打招呼,又朝着齊飛林拱拱手:“飛林師姐。”
“今人,好久不見了。”氿三蘇勉強地擠出一個笑,臉上滿是疲态,氣色非常不好。
兩人寒暄一陣,宋今人卻發現一向話很多的齊飛林不知怎麼的竟然低着頭一語不發,看上去比氿三蘇還低落。
她暗道一聲不好,怕是齊飛林約戰辰桂思的事被氿三蘇知道了,氿三蘇這回過來,是興師問罪來了!
齊飛林行事魯莽,固然有她天性所在,也确實讓她吃了很多苦頭,但是這回的事,卻是因為她心系氿三蘇,關心則亂,倒也不必太過苛責,她看齊飛林這一副縮頭縮腦陪小心的姿态,實在有些于心不忍,便有心要為齊飛林說幾句話。
“三蘇師姐,您也别怪飛林師姐,她也是為你打抱不平……”
“我知道,今人,”氿三蘇打斷了她,看向齊飛林:“你齊師姐對我們有些誤會!”
齊飛林一聽這話,更加尴尬,撇過了臉,這讓宋今人看不到她的表情,迷迷糊糊有些摸不着頭腦。
氿三蘇沒讓她困擾太久,接着問:“今人,想必你已經知道我和桂思之間的事了吧?”
宋今人答了是。
“這件事是我的錯!”
氿三蘇一副痛苦的神色,無奈道:“你們誤會了桂思,不是她對不起我,是我對不起她!她要和我合離,也是我一手造成的,是我太糊塗!”
宋今人看看齊飛林,又看看氿三蘇,眉頭皺成了一團,問:“師姐,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哎!我羞于啟齒,今人,你别笑話我……”氿三蘇搖頭歎息:“事實上,桂思與當年救下的凡人本沒有私情,是我不明就裡誤會了她們,惹得桂思對我失望透頂,還對她犯下了大錯。”
當年,知道辰桂思戀上凡人,有了二心,作為道侶的氿三蘇自然是悲痛欲絕,憤懑交加,恨不得立刻砍那負心人兩劍,和她當場決裂!
可當她追到辰桂思面前,向她要說法的時候,辰桂思卻是極口否認,再加上那時那女子早已被送走,沒有當場抓獲的證據,辰桂思又賭天發誓,痛哭流涕,氿三蘇本就愛她徹骨,見她這樣卑微地跪在自己面前苦苦挽留,心就軟了。
然而,氿三蘇明面上原諒了對方,心裡卻始終耿耿于懷,她既然愛她,這份愛就是純粹和自私的,絕不能容忍半分的玷污。在外人面前,二人還是從前一般的神仙眷侶,但隻有氿三蘇自己才知道,這兩年來,是怎樣的痛苦和糾結,每每夜深人靜,午夜夢回,都會因為這件事而陷入瘋魔,痛不欲生。
長久的折磨漸漸發酵,不甘與憤懑在辰桂思沉默的催化下,愈演愈烈,終于,氿三蘇走火入魔了。
她要報複辰桂思!
不如此不足以平息自己内心的絕望,否則她遲早會在這種絕望之中了斷自己,走上絕路!
而點燃一切的導火索,就是一個來無影,去無蹤的散修。
那散修長久以來一直有意勾搭氿三蘇,氿三蘇其實也跟辰桂思數次提過這件事,然而對方總是态度寥寥,好似不甚在意。
氿三蘇自己就是道業卓著的門派頭臉,有自己的傲氣,在辰桂思那邊碰壁以後,她心裡默默以為,那散修的出現必然是自己心魔作祟的結果,是她因為放不下辰桂思移情别戀而生出的業障,因此,她就不好意思再向任何人提及這件事,也不敢求助于師長。
可那天那散修卻突然出現在她靜室之中,百般勾引和挑逗,她正在修煉,受這一岔,心境不穩,被對方鑽了空子,兩人因此就在殿中做起事來,也是合該有事,這一幕,就恰好被前來尋她的辰桂思給撞見了個正着,辰桂思目睹道侶與旁人交歡,真個有如萬箭攢心,氣急敗壞之下,自然鬧着要解契合離。
真虧辰桂思到這個地步還想着要顧全氿三蘇的面子,不肯說出這件事,所以連齊飛林也誤會了。
那天齊飛林就是聽到了前半段,怒不可遏沖進去打斷了二人的争吵,一劍将辰桂思刺傷,氿三蘇擔心齊飛林那暴躁性子會惹出麻煩,思來想去,内心做了極大的鬥争,還是決定找她和盤托出。
得知了事情前因後果的齊飛林自然是為自己的行為而感到難堪不已,甚為羞愧,難怪她這會兒埋着腦袋一句話都不敢說了。
“三蘇師姐,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宋今人問。
氿三蘇捂臉痛哭,懊悔莫及:“我隻求桂思不要離開我……”
宋今人心裡也是一團亂麻,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勸慰她,但是旁觀者清,她再混亂,腦子也比現在的氿三蘇清醒,想了一會兒,就理清了思緒。
既然還有這麼一段内情在,那麼齊飛林要找辰桂思約戰的理由也就不成立了,事情太亂,總要一步一步拆解,現在要做的就是把這些無關緊要的枝葉拆除,然後再談其她。
便轉向齊飛林:“飛林師姐,你看,既然這件事另有隐情,你是不是趕緊去和辰師姐解了戰約,先顧及兩位師姐的大事要緊,千萬别将事情鬧大。”
齊飛林不明所以:“咱們這邊沒談攏,我怎麼敢去給辰桂思下帖子嘛,師妹你這話又從何說來。”
宋今人聽她這樣說,又是一個大霹靂:
不對,既然齊飛林沒下戰帖,那辰桂思剛才磨劍霍霍,要和誰決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