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莎林的狀态很不對勁。原本金黃的複眼上布滿了灰白陰翳，眼瞳裡有一根根突起的經絡，目光冰冷沒有生氣，死死盯着這個壓在身體下的醜陋怪物。

她的上半身從水面傾起，濃墨般長長的黑發粘在身體上，卻絲毫沒有遮住上面如絲線般錯綜密布的紅痕。現在這些痕迹越來越大，變得就像身體上的裂縫，裡面鮮紅的血液正在往外流動。

有什麼粗壯龐大的東西在渾濁的水底隐現，并且狠狠纏上小怪物浸泡在池底的身軀，讓它沒辦法逃脫。

她的聲音沙啞，一字一句都仿佛咬牙切齒地說：“醜八怪，與其讓你不停纏着我，不如現在直接吃掉你！”

“你以為自己是個什麼東西，太煩了，太煩人了……正好已經養大了，融進水裡面一定很美味……”

刺痛的感覺從浸泡着池水的身體表面傳來，水底有那麼一刻像被污染一般漫延出灰黑色的液體，但很快擴散消失不見了。

小怪物好像還沒有理解現在發生了什麼，被壓進水池裡都不反抗，反而用觸手小心地試探她，輕輕點在那些看起來駭人的紅色裂紋上。

“瑪，莎林……怎麼了……？很痛嗎……？”

瑪莎林眼底的血色有一瞬間停滞，下一秒，她一口狠狠咬在小怪物黑色的身體上。

——瘋了一般用牙齒研磨，可她還沒來得及發育的牙齒鈍得隻能在上面留下兩道淺淺的痕迹。

她埋着頭，小怪物因此看不見那雙已經布滿陰翳的眼睛裡，兩行清晰的血淚緩緩淌下。隻聽見瑪莎林的聲音，

“……對……我好痛，身上好痛……越來越痛了……母親，我聽不見母親的聲音……母親，我好想出去，好想出去，好想出去……！”

“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

聲聲泣淚，沙啞痛苦不甘憎恨的聲音在這個小小空間内循環。

“瑪莎林……”灰黑色的觸手無措地覆在少女肩上，小怪物仿佛也感受到了那種如骨跗蛆，日日不得逃脫般的痛苦，聲音顫顫巍巍，“沒關系……你吃掉我吧……”

“瑪莎林……吃掉我就不會痛苦了……”

少女神經質一般啃咬的動作停下，她擡起那雙空洞的眼睛，血迹在臉上留下兩道淺淺的紅痕，“我好害怕……”

大股大股的眼淚湧了出來，“小怪物……你好笨，吃掉你也沒用了……”

“可是我好害怕……好害怕……都沒用了，什麼也沒用了……”

“瑪莎林……”觸手包裹住她，就像一個溫柔的擁抱，“帶你，出去。”

好像被某個詞語點醒了一般，瑪莎林不再繼續抒發情緒。她的身體因為撕裂而抽痛，渾濁的池水無時無刻不在侵蝕她的下半身，就像有無數隻螞蟻日以繼夜地蠶食她。

“小怪物，你上岸去吧。”她隻有盡力咬緊牙關才能保證平穩如常的聲音。

小怪物雖然不安，但它還是選擇聽瑪莎林的話。

望着瑪莎林臉上的微笑，内心的不安忽然擴大，它立刻就想要重新進入池水裡。

可是已經晚了。

瑪莎林用盡全身最後一絲力氣将這個越來越枯竭的地方拉出一條縫隙，狠狠将它推了出去——

下一秒，外界巨大的吸力迅速捕攫住它。死死扒住裂縫的觸手也被飓風毫不留情地切斷。最後在它眼底留下的，是那個暗黃裂縫中，以極快速度老去，轉眼隻剩下幹瘦皮骨的少女，連身體也支撐不住，倒進了那灘幹涸渾濁的池水裡。

好害怕……我也想活下去……

……

外界凜冽的飓風下，有什麼巨大的轟鳴聲在周圍回蕩。

那是艦炮不停的轟炸，大批機艦墜毀後的爆炸聲。眼前，刺眼炫目的白光，是高聚能能量炮發射出的毀滅性強光。無數機甲和機艦又在浩瀚宇宙中無聲湮滅，隻留下如煙花般短暫的驟明。

戰場上到處是能量槍掠過的痕迹，焦黃的枯樹和生物的屍.體，黃沙被浸泡成深紅色，殘.肢與血肉四處飛濺。

視野突然聚焦到整片戰場的某一處，那裡有大批武裝完備的蜂人士兵正在和另一種頭上長觸角的生物軍隊作戰。戰況慘烈，兩邊的屍.體不斷堆積，炮彈又将這些屍.體徹底吞噬進火光中。

滿地瘡痍，到處是血肉戰艦槍炮的殘骸，這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戰争，大批弱小的種族甚至在這場戰鬥中徹底滅絕了。

·

自她在那種清晰感受到全身血肉腐爛的痛苦下死去後，意識在一片柔和的光海裡再次漸漸聚攏起來。

睜開疲憊的雙眼，她感覺自己的意識仿佛經曆了千錘百煉，隻覺得無比困倦疲憊。

眼前微光點點，還是那個被半透明薄膜包裹住的嬰兒，下半身體在黃白色的液體中不甚明顯。

它還睜着眼睛。

與她對視上的時候，眼睛彎成了月牙，那一瞬間她的耳邊仿佛聽見了小嬰兒“咯咯”的清脆笑聲。

“你——”她猛地捂住口鼻，看見面前向上漂浮着的一兩個氣泡，才意識到自己現在身在水底。

她緊張地憋了半天氣，最後才發現自己肺部沒有半點難受的感覺。現在已經過去兩三分鐘了吧，還好好地待在原地。

？

嬰兒“咯咯”的笑聲又在耳邊響起，這次她終于确定這不是自己的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