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達斯斬釘截鐵的命令下，在場沒有礦工敢反抗它。然而成年多足王蟲的惡名餘威尚在，它們都有些踟蹰。

這是個好機會。

唐雨望着被不斷推搡又不敢上前的礦工們，心裡想。

她們時間有限，最好能盡快收集更多的礦石。隻是她還不清楚它們口中的成年多足王蟲有多厲害，萬一199也沒把握……

手指被微微向後拉，熟悉的冰涼觸感。唐雨沒回頭，但她頓時感覺安定不少，從隊伍末尾出來走到前排。

洞口的高級礦工詫異地看了她一眼，随後分給她們兩個相同樣式的編織袋和簡易版小型礦機。

“進去吧。”

不提身後礦工們投來的複雜眼神，推推搡搡之下也有幾個跟着唐雨就進來了。

它們熟練地打開照明燈，洞内路線複雜，但是标有紅色實線的路标一直指引着，很快把零散的幾位礦工都帶去了一号據點。

這裡向内挖出一個可供二十幾名礦工休息的空間，地上的篝火都已經熄滅，簡單夯實過的土牆和地上全是淩亂的腳印劃痕和暗沉的血迹。

看見這一幕它們不由得心裡發顫，好不容易積聚起來的勇氣又像沙堆一樣頃刻倒坍，一個個堵在據點入口不肯再往前。

唐雨向一側牆壁走去，注視着其中一道分外明顯的壓痕。

那是一截形似水管的凹陷，卻異常巨大，直徑有她三個寬。水管兩邊分别有兩排掌心大小的圓點，密密麻麻分布在左右。

這隻是在這裡留下痕迹的生物的冰山一角，“水管”兩頭逐漸向外凸起，印記到此截斷。

而這片空間的整面牆壁都有多少類似的巨大痕迹。

一号據點向内還有幾個坑道，唐雨胸前的照明燈微微一探，就看見了沿着通道一路四散的編織袋和礦機。

她打開其中一個編織袋，從中掏出了一個大約兩指寬長的不規則矩形石頭。

照明燈的光線下，石頭的輪廓不甚明顯，而将它放在光線之外，黑暗中又能看見那表面璀璨的熒光，仿若星光點點，異常美麗。

這就是它們需要的熒光礦石。

唐雨的腦中突然閃回了一個畫面：土牆後的地底水源，發光的植物和牆壁上嵌入的無數熒光石頭。

那些石頭發出的斑駁熒光同這種礦石一樣，隻是沒有那麼漂亮和純粹。那些都是雜質過多品質不太好的礦石。

“小9，”她把這小塊石頭遞給199看，“我們要盡可能找到更多這種石頭。”

礦石璀璨的光輝映入那雙烏黑瞳仁的眼底，唐雨順手把它塞進自己的編織袋中。

地底的空間巨大，挖礦的時間枯燥又乏味。雖然有照明燈，但它功率太小照亮不了多少範圍，黑暗依然如潮水般時時将人淹沒。

荒星上資源有限，不然唐雨也解釋不了為什麼這麼高科技的外星球挖礦都不配一套計算機探測裝置。

因為下礦前的那麼一番事故，唐雨剛開始還是全程警覺，時刻注意周圍的動靜。

然而也許是多足王蟲已經離開了這片區域，她們什麼也沒遇到，聽見的隻有礦機持續發出的嘈雜聲音和機器停止後突如其來的寂靜。

空蕩的可怕。

也許是她坑道選錯了，不僅連礦石影都沒看見，也沒遇見過一起進來的礦工。

唐雨頗為沮喪地按停礦機，待在這種嘈雜枯燥又單調的環境裡，時間一長她逐漸有點精神恍惚。如今機器停下，她找了塊挖出來的普通圓石坐下來。

這樣下去别說兌換光腦了，她們連食物也沒有……

跟在身後的199湊近過來，自從在這荒星上恢複醒來後，它就格外喜歡時時黏着她——物理意義上的黏着，喜歡貼在她身上，從後背包裹住她，每次唐雨都要被那種冰涼的觸感凍得一激靈。

199貼了過來，眼睛眨巴眨巴，那雙大眼睛不刻意表露情緒時有種天然的無辜感。

進入坑道深處，周圍沒有其它礦工的時候，它會自然放松對其它觸手的控制。

除了在她工作時時時刻刻黏在她身上的幾根觸腕，其餘的就像撒了歡一樣四散而去，不知道鑽去了哪處狹小的孔道。因為地底全是陰影角落，它們會随心所欲地在各個地方鑽進鑽出。

唐雨偶爾會疲憊地扶住一旁的洞壁彎腰休息，這時就會感受到手心一閃而過濕潤溫熱的觸覺。

等她猛地擡起手來，原來手掌的位置上卻什麼也沒有，隻剩下手心有一道不甚明顯的濕痕。

次數一多，唐雨就懶得管它了。淡定地被舔了無數次手心後，毫不留情地扯掉腰上纏緊的觸腕。

現在她坐下來放空自己，199又不知道從哪裡出現悄無聲息地貼近她。

唐雨往後一靠，自暴自棄地當作是靠在一張懶人沙發上。

那些在黑暗中翻湧的觸手擠擠挨挨着慢慢縮了回來，它們的聲音很輕，動作卻很急切。

唐雨将左手搭在它身上，指尖無意間觸到了什麼堅硬的東西。

底下的觸手們興奮了起來，忍不住攢動，那些堅硬的東西在一起摩擦碰撞發出清脆的“咔哒咔哒”。

她這才反應過來，看向右手邊——

那裡堆放着大大小小滿滿一個編織袋的礦石，螢石的光芒細碎，許多疊在一起卻顯得耀眼奪目，一瞬間滿眼都是星光，整個昏暗的坑道内好像加了層星光濾鏡一般的夢幻柔和。

幾根觸手提着将一袋子的石頭全部倒了出來，數量非常可觀。

“哇……”唐雨忍不住發出驚歎，“這麼多！”

她将這些礦石一個個撿起又仔細檢查，大部分和她之前撿到的那個品質相當，但也有一兩個成色非常好的，個頭不大，上面的熒光卻特别明顯。

來不及高興，她心情又變得有點複雜，把脫口而出“你這是搶來的還是……”的問題咽下，轉為誇贊。

“太棒了小9，幹得真棒，這些肯定夠了。”

如果回去後不找我要獎勵就更好。

199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泡在水裡一般瑩潤。它的目光落在對面人的唇上，眼神有些黏糊糊，意思顯而易見。

“……”唐雨艱難地點頭，“回去之後……”

她們把礦石均勻地分在兩個編織袋中。

雖然照明燈上并沒有返程的提醒，但挖到這麼多礦石已經可以回去了。

進來時就沒選擇路線複雜的通道，她們帶着兩大包編織袋很快回到了一号據點。

昏暗的通道内，一點點光亮都非常明顯。遠遠的就能看見洞口處那塊柔和的黃光。

據點内已經有礦工點燃了篝火。

唐雨剛從通道口跳到平台之上，擡頭就與其中一個礦工對上了眼。

那雙嵌在幹癟頭顱上方的眼睛眼窩深邃，眼圈一周煙熏似的顔色，眼珠突出，三角形尖銳的瞳仁縮成一個小點，眼白卻是綠油油的。

它身材幹瘦，赤裸着上半身，下身有三條腿，腳趾隻有三隻，連接處有像蹼一樣的深綠色透明薄膜。

盯着唐雨的方向，眼神中滿是不懷好意。

看見她們身後那兩個編織袋，目光更是變得貪婪。

唐雨認出了這個礦工，是跟着昨天2班一起下礦的。那一排奇形怪狀的外星生物裡，這隻給她的印象最為深刻。

因為它盯着她的眼神，讓人想起了鬣狗盯着獵物貪婪又醜陋的眼神。

它居然還活着返回了據點，并且身上看起來沒什麼嚴重的傷口。

安靜的洞穴中，火焰噼啪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空間裡。篝火上炙烤着什麼東西，三角眼的對面還坐着兩個身上沾滿深色血迹的礦工。

兩方都沒有先開口說話，唐雨謹慎地向後退了一小步，背後挨到熟悉的冰涼才覺得安心了一點。

“上面什麼情況，”三角眼開口了，聲音嘶啞低沉，眼睛倒是稍微錯開了些，“多足王蟲呢。”

它主動提問，唐雨也不好無視，隻是說：“我們也下來很久了，沒見到你們說的什麼多足王蟲。”

“下來之前塞達斯去通知了領隊，幾個受傷的礦工也都被帶去治療。”

“是嗎，”它的語氣聽起來倒不怎麼緊張，“看來現在還算安全了。”

三角眼甚至嘗試沖她露出了一個和善的笑容，“我聽卡姆說你們幾天沒吃過東西，離飛船來還有一兩天……”

“我們這裡正好烤着食物，不來吃一點嗎？”

随着它的話音剛落，火焰燃燒得更加猛烈。篝火之上的東西滴落幾滴油水，火舌呼地竄高，一股奇異的香味飄了過來。

那似乎是一種從來沒聞過的油脂香味，濃郁而厚重，腥氣夾雜肉香味，雖然是食物的味道，但卻總有種隐隐異味讓人惡心。

唐雨屏住呼吸，臉色有點難看，“不了……我們想盡快上去。”

199走上前來，擋住了三角眼的視線。唐雨不知道聽到自己的拒絕它是什麼反應，特意沿着遠離篝火的那面牆壁匆匆繞向出口處。

然而，唯一通向據點的入口通道上站着一個體型巨大，像小山一樣的外星礦工。

它面色不善地看了過來，沒有讓開路口的意思。

“呵呵，沒想到你還蠻警惕的。”嘶啞的嗓音夾雜着粗啞難聽的笑聲。

唐雨猛地看向篝火那邊——

圍着篝火坐成一圈的三個礦工站了起來，它們不僅外形詭異，身體各處還有大大小小的疤痕，新鮮的陳舊的，一個個都面色不善。

等這三隻體型龐大的礦工站起來朝她們走來之後，唐雨才看清篝火上到底烤着什麼東西。

——那東西墨綠色的表皮分外眼熟，上面沾了些暗沉的顔色，中間突出，兩旁卻又細又長，銜接在末端最細的地方被截斷了，綠色的皮于是像剛被火烤過的豬皮一樣翻卷了上來。

唐雨頓時感覺胃中一片翻湧，肌肉、油脂和血液被炙烤的味道愈發明顯。

……那是一條被斬斷下來的小腿。

腿的主人她們昨天才剛剛認識。

火焰還在噼啪作響，她像是才意識到那些堆在牆角篝火背面的骨頭形狀是多麼巨大，結構完整……血迹最為明顯和新鮮的地方，被有意疊了幾層木闆，闆檐飛翹，仔細看才能注意到底下已經逐漸凝固了的鮮紅。

這個時候，199剛好移動身體擋住了她的視野，讓她得以看一看熟悉的事物稍作緩沖。

她閉下眼皮，眼睛由于長時間睜大而變得滾燙，就好像那裡曾經有什麼灼熱的液體熱烈地噗濺過上去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