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妝?”紀淼淼下意識問道,但随即便反應過來。
陸暄雖然生母地位卑微,又不受丞相喜歡,但怎麼說也是丞相府家的公子,原本這次入贅紀家已然算不上是什麼光彩事了,為了撐丞相府的面子,排場總還是要擺夠的。
門外的噪音,想必是陸暄從丞相府中帶來,或者說是丞相從府中派來的那百十來口子壯漢了,專門跟在新郎後面當白臉兒,鼓噪助威。
雖說催妝隻是走個過場,紀淼淼卻突然對自己現在這副身體産生了興趣,找慎兒要了鏡子。
慎兒并未多想,隻道是姑娘臨到成親前,突然有了些小女兒家的情态也不值得大驚小怪,便拿過鏡子來遞給了紀淼淼。
隻見鏡中人一道細長的劍眉斜飛入鬓,臉頰緊緻肌膚光滑,原本應當是現代人追求的健康美的典範,此刻卻因為大病初愈稍顯憔悴,卻剛好添了幾分惹人憐愛的楚楚可憐。
而就在這樣一張頗為英氣的臉上,卻偏偏長了一雙若凝秋水的杏仁眼,饒是紀淼淼一個女人,見了都不覺生出幾分好感。
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覺未多。
“姑娘?可是妝有什麼問題?”紀淼淼端詳得太仔細,慎兒一時幾乎覺得時不時姑娘覺得這妝有什麼問題,一時害怕得聲音都發起抖來。
紀淼淼回過神來,才看到旁邊這誠惶誠恐的婢女,一時忍不住在心裡歎息,先不說這妝根本沒問題,簡直好得不能再好了,便是有問題,這婢女也不至于害怕成這樣。
可想而知原主有多跋扈,芝麻大小的失誤,若是讓她看不順眼,怎麼追究那都不過分;而即便是可能釀成大禍的錯漏,若她覺得沒什麼,便是不追究又如何?
紀淼淼忍不住想,怨不得原主最後會落得那種下場,将軍府又會落得那種下場,有這麼一個作天作地的嫡女,便是想不惹出禍端都難。
“沒什麼。”紀淼淼想着,一邊對慎兒回以微笑,這小姑娘也是可憐人,從小伺候原主那個雞蛋裡挑骨頭的主兒,想必吃了不少苦頭。
見小姐竟沖自己笑了,慎兒受寵若驚,低下頭去:“若沒什麼,姑娘拿這團扇遮着臉,姑爺這便要進來了。”
紀淼淼從原主的記憶中得知,原本大雍的婚禮遠沒有這麼簡單的,隻是一是因為陸暄此次是入贅,并不用将紀淼淼接回丞相府去,所以省去了許多路上的麻煩;而是紀淼淼身體抱恙,若禮節過于繁瑣也恐她吃不消,因此也略去了“撒帳”之類不必要的程式。
如此,新郎便應直接在新房與新娘圓房了。
關于這個環節,紀淼淼其實是不怎麼擔心的。因為若按照原著中的劇情發展,紀淼淼應該到死都沒有與陸暄圓房。
起初應該隻是單純的看不起他、不喜歡他,但到後來,紀淼淼卻喜歡上了别人,甚至為了他給陸暄帶了綠帽子,這也成為了陸暄滅紀府全家的導火索。
日積月累的折辱,經年過去,不僅沒有消散,反而愈發刻骨銘心,所有的怨與恨一朝爆發,也無怪乎将軍府會落得那樣的下場了。
紀淼淼又暗暗在心中記了一筆——
陸暄,記仇。
正當紀淼淼沉思時,那邊慎兒卻已經打開房門,将陸暄迎了進來。
來人腳步聲很輕,像是怕吵醒誰似的,卻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了紀淼淼心上,讓她的心跳聲無端端鼓噪了起來。
這便要見到陸暄了嗎?
當初追書的時候,她便因為心疼陸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還在評論區放出過“我要是紀淼淼一定好好疼愛暄暄子”的豪言壯語。
可此時真正活生生的人到了眼前了,她卻反而近鄉情怯起來。
“青春今夜正方新,紅葉開時一朵花。”陸暄聲音想起來的那一刻,紀淼淼覺得自己舉扇子的那隻手都顫抖了一下,那聲音哪像什麼未來奸臣的聲音,非但聽起來不陰險狡詐,反而如泠泠清泉,令人聞之便身心舒暢,如臨仙境。
“分明寶樹從人看,何勞玉扇更來遮。”在親事定下來後,原主便處于意識清醒的狀态了,紀嶽連當然也找婆子來交過她成親的那些禮節,因此紀淼淼知道,此刻陸暄所念的《去扇詩》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不帶絲毫感情,但聽着他那樣清澈的聲音念着這樣的詩,紀淼淼還是忍不住臉熱。
……
陸暄又念了幾句,但紀淼淼光顧着照顧自己過于豐富的内心戲了,根本沒怎麼聽進去,直到最後一句“自有雲衣五色映,不須羅扇百重遮”,紀淼淼知道,她終于可以放下這把礙事的團扇了。
刺繡鴛鴦從眼前移去,紀淼淼擡頭看見了一張沒有任何表情的臉。
陸暄很瘦,也并不太高,但比例很好,寬肩窄腰,大概是常年幹粗活的緣故,他看起來還算比較結實。
那具并不太出衆的身體上,長了一張說不出是清冷還是妩媚的臉。
陸暄皮膚白得幾乎有點病态,頭發卻很黑,于是那兩顆又黑又亮的眼珠變成了他整張臉上最惹人注意的部分。
仿佛貧瘠的龜裂土地上,長出了一束罂粟花,既鮮豔,又妖冶。
而此刻他穿着大紅喜服,紅紗單衣,白内裙,黑靴子,襯得他整個人都有血色了,那雙眼尾上挑的眸子便添上了些媚色。
而那眸子正冷冷地看着她。
紀淼淼仿佛突然被一盆冷水澆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