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将軍府一路到宮中,先坐馬車接着到宮門口下車步行,紀淼淼一路上都不曾放棄過向那位端貴妃娘娘派來的傳話公公搭話,但那人卻嘴嚴得很,一個要緊的字都沒吐出來。
紀淼淼心裡着急,卻也無濟于事。
今日紀嶽連不在府中,她特意挑了這麼個日子好方便她到鐘秀苑找食譜,誰知如今這竟成了她的催命符。
若是紀嶽連在,說不定還能護着她,可如今他不在,自己到了宮中,便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紀淼淼頭一次生出這種無能為力的無奈感,在現世,隻要她努力,所有她想要的東西她都能争取,高分數、好成績、各種獎項甚至人前的地位,然而在這裡,人卻仿佛是生下來便有三六九等的。
陸暄不過是有個出身不大光彩的娘,便被人挖苦欺淩了十八年,而原主雖然有個當将軍的爹,遇到這種時候,卻也隻能任由“宮裡的貴人”擺弄自己的命運。
下了馬車,紀淼淼擡眼望去,隻見穹頂曠遠,面前磚石砌成的宮牆仿佛高勝千仞,而此刻自己連拒絕走入眼前這道宮門的權力都沒有。
“紀姑娘,走吧?”傳話公公弓着腰,幾乎快把臉埋進地裡,不動聲色地催促道。
紀淼淼輕輕呼出一口氣,擡腳邁入了這深不見底的大内。
若是父親不在,她便獨自面對;若是腳下的路非走不可,那她便要挺起胸膛,走給那個在背後設計陷害她的人看,她紀淼淼,絕不是那刀俎下的魚肉!
傳話太監一直在紀淼淼身側稍靠前的地方不遠不近地給她帶路,紀淼淼一路走一路看,覺得原主似乎曾走過這條路。
隻不過姑娘家,即便在外面再怎麼大膽,進了皇宮,還是不免膽怯,因此似乎之前來的時候都隻顧着低頭走路,根本沒怎麼看過一路上路邊的景物。
宮内确實不比宮外,即便路邊花草被修剪得再漂亮精緻,也沒有外面野生野長的那般生機勃勃。
隻因一路下來,紀淼淼除了宮人們的見禮聲和仿佛被什麼催着命一般的腳步聲意外,竟再沒聽見過誰的交談聲,更遑論歡聲笑語了。
不過想來也是,在宮裡除了坐在龍椅上的那位,誰不是把腦袋别在褲腰帶上活着,若是議論了什麼不該議論的,先不論是否是故意的,若是被有心之人聽去了,脫層皮都是好的,這輩子都别想在宮中繼續混下去了。
紀淼淼想着,唏噓中又帶了點同病相憐的感覺,她現在面對的,不也是叵測的人心的未知的命運嗎。
傳話公公領着她走的路程不算短,但她一路上心裡都裝着事,也就不覺走得有多麼累,反倒覺得還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來,前面的人便停下了腳步。
雖已過了正午,日頭卻不減分毫,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上的芸芸黔首。
眼前的建築物并不算高大,但卻很華麗,仿佛投下來的陰影上都鑲着金邊灑了金粉一般。
紀淼淼擡頭,被太陽照得睜不開眼,隻得微微眯起眼來,看見那飛翹檐角下的牌匾以燙金滾邊、朱砂為墨,上書三個大字——秦甯殿。
那一瞬間,紀淼淼想起來了。
原主似乎也曾站在同樣的地方,以同樣的姿勢,仰望過這個奢華威嚴的牌匾,而那時她旁邊站的,赫然是連氏和紀嶽連。
紀淼淼再次回憶起自己不久前在那棵銀杏樹後聽到的隻言片語,瞬間,所有的東西都在她腦海中穿成了一條線。
端貴妃就是連氏口中的“阿姐”,自己不久前曾與連氏及紀嶽連一起來看過端貴妃,而如今自己卻被獨自召入宮中,再聯系連氏口中“不信她今日還能有活路”的話,傻子也知道端貴妃這是找她麻煩來了,而且大概率不是她自己便能解決的大麻煩。
隻是她知道得有些太晚了。
早知道剛剛便在将軍府中效仿之前陸府那個小厮,往地上那麼一躺,難道端貴妃堂堂貴妃,還能命人把她擡進宮裡不成?
隻是她方才聽到“留仙難”,又驟然接到被召入宮的消息,一時亂了陣腳,這才乖乖跟着進了宮來。
而如今……紀淼淼掙紮了一下又放棄了,即便躲得了一時也躲不了一世,她既然人已經在宮裡,端貴妃手眼通天,除非皇帝親自來,不然估計誰也救不了她,便是她那個英明神武的大将軍爹也不一定。
還不如她此刻乖乖進去,反倒能讓端貴妃覺得她雖惡名在外,其實也不過是個一捏就聽話的軟柿子,說不定還能稍稍對她放松些警惕,讓她多些活着等到救兵的可能性。
紀淼淼閉了閉眼,待心下稍定,終于擡腳邁入了那蔽日巍峨的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