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長樂原剛回府,尊勝想起當時韋從儉所說的西院人少,可以去西院玩的話。尊勝就找機會一個人去西院走了一趟,西院确實人迹寥寥,而且,她有一個更重大的發現。
那就是西院的牆比韋府其他地方,都矮了半尺,她一踮腳,就能摸到牆頂上的瓦片。
她完全可以從這裡離開,而且還不容易被人發現。
韋從儉當時為什麼要告訴她,真的隻是好心告訴她一個可以玩的地方嗎?而且現在回想起來,那個銀香囊出現突兀,他真的沒有察覺自己在做什麼嗎?還是說他已經察覺了,甚至韋家也察覺了,察覺她是冒名頂替,是假的韋上愛。
尊勝在心中搖頭,對于前兩個問題,她不信,就算她會覺得他們的計劃不大聰明,她也不會認為這些人是蠢人,是單純的好心。
嘉月館的經曆告訴她,别把人想得太好,也别把人想得太傻。
她決定再觀察幾天,看看這韋從儉是不是設了一個叫她自投羅網的陷阱。
一連兩天西院都沒什麼動靜,韋從儉甚至因為公幹一直歇在衙上,韋家其餘人也一切如常。
這時宮中來了宣旨的内侍,皇帝旨意内容大緻是,宮中要舉辦宴會,邀請各府外命婦參加,目的是為了籌集善款,用以山南水患。
宮宴當晚,申國公府的馬車停在宮城外,韋夫人帶着尊勝和韋上月下車,其餘的路就要靠步行了。
朱紅宮牆在月色與燈火的映照下,人影被拉得瘦長,像畫中精怪一樣浮動,引路宮婢的裙裾在磚石上綻出一朵朵拘禁規矩的花,隻在方寸間。
尊勝擡頭看着隐沒在夜色中的承天門,邊角已經被黑暗吞食得模糊。
她轉身跟上,直到到了拾翠殿,宮婢才停下腳步,将他們交給了另一個接引人,離開了。
拾翠殿燈火輝煌,外面種滿了各種花樹,還有太液池水帶着落花漂流經過,韋上月覺得很新奇,韋夫人卻說這不算什麼。
“你年紀小,沒進過宮,等長大了,宮裡卻寂寞了。當年高皇後還在時,宮中常常在麟德殿舉辦各種宴飲,燈火通明直到天亮,高皇後是個愛熱鬧的人,昭儀卻不像她姑姑,喜靜,不大喜歡人多吵鬧的場合。”
韋上月說原來是這樣,但還是壓抑不住眼裡的好奇。
尊勝她們被宮婢帶到一個比較角落的位置坐下後,發現這次的熟面孔倒是要比狩獵時的多。比如坐在很靠近昭儀位置的項拂仁母女,還有之前跟在她身後的女郎們,都出席了。
人到齊後半刻鐘,高昭儀才姗姗來遲,她穿着顔色豔麗的灑金拖地裙,指尖染着鮮紅的丹蔻,悠然在寶座上坐定,懶懶說了句“開宴吧”。
高昭儀剛過三十,雖不在皇後之位,卻執掌鳳印,統領六宮,且是東宮生母,是實打實的後宮之主。
時間仿佛沒有在她臉上留下痕迹,尊勝覺得她十八歲時的樣子應該同現在出入不大,一樣美麗鮮妍,隻是眼瞳裡的疲态和麻木出賣了她,任是怎樣妝點也掩蓋不了的。
從頭至尾高昭儀再沒說過話,所有的命令都是由身邊侍奉的一個叫做金鈴的女官傳達。其餘人都時不時和身邊人耳語幾句,尊勝倒是專注于她眼前的飯菜。
皇宮中的飯菜好像沒有她想象中好吃,多數都是外表大于味道的,有的還不如申國公家廚子做的。
宮婢蝦腰魚貫而入,奉上了新一輪菜品,正當尊勝準備繼續品嘗時,卻聽到離她遙遠的殿前傳來聲音。
“獵得白鹿得女郎是哪家的?”高昭儀問道。
尊勝一愣,身邊韋夫人催促道:“去,快去,昭儀問你呢。”
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她,看來這消息已經傳得人盡皆知了。勝從座位上起身向階下走去,眼角餘光還看到了項拂仁不屑的笑容,她身邊的項夫人倒是保持着優雅的微笑。
尊勝站定叩拜:“回娘娘,獵得白鹿的正是民女。”
昭儀叫她擡起頭來,眼中閃過驚豔之色,“長得倒很漂亮,你是哪家女郎?”
“回娘娘,民女出身申國公府,家中序齒排三。”
高昭儀“哦”了聲,唇邊細細研磨“申國公府”四個字,半晌像是才想起來,“原來是韋家女郎。”
她并沒有像衆人猜想的那樣細細詢問她,而是精神頭不足似的,摁了摁額角,叫金鈴把庫裡的玉如意賞給尊勝。說罷又叫金鈴招待好諸人,負責好後續的募捐一事,自己離席走了。
尊勝之前對這位娘娘的行事風格雖略有耳聞,但今日才算是親身體會領教,昭儀的外表融入皇城,可她的所作所為卻完全脫離了宮廷。
她突然想起小時候看的話本子,裡面深得皇帝寵愛的“絕世妖妃”便是高昭儀這樣的人吧。
尊勝退下來回到席位上,繼續用膳,直至結束,她都刻意忽略韋夫人向她投來擔憂的目光,期間雖還有其他人看她,但她完全沒放在心上。
韋夫人看着尊勝專心緻志用膳的樣子,心中不免有幾分鄙夷,到底是在外面長大的,光知道吃。韋家淡出核心圈子太久,她摸不着高昭儀的脾氣,沒想到她竟然這樣任性,對待獵到祥瑞的功臣如此随意,還中途離席,隻留下宮女招待她們,一點也不如她的姑姑高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