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點像...得了瘋病,一天裡有多半時間都在胡言亂語,淨說一些不堪入耳的話,這時候門口守着的内侍就會進來讓他們閉嘴,他們清醒的時候就兩眼幹瞪房梁,胳膊腿亂揮。對了,這幾個人身上還出現了一些青紫傷痕,但多半和病沒關系,就是自個亂抓的時候碰着了。”
尊勝沉思片刻,叫文武繼續說藥方。
文武掰着指頭數道:“好像有甘草...有杏仁,什麼枝...還有一個奴不認識,但這些瞧着和之前宋醫正給劉中監治風寒的藥差不多。”
尊勝走到案前,寫下三個字,問文武:“你看看,可還記得字型?是這幾個字嗎?”
文武手指在空中小心翼翼描摹,而後像是确定一般重重點頭:“回娘子,正是!”
尊勝指尖無意識在案幾上輕扣:“是桂枝和麻黃,你沒有記錯,這确實是治風寒的方子。”
松風文武沒想到她了解醫術,有些震驚。
尊勝一邊回憶文武所描述的症狀,随口道了句:“小時候跟着外祖學過,他老人家慣愛研究這些。”
和文武阿姊一批的這些人,症狀似風寒,可吃了治風寒的藥卻不見好,尊勝問:“王勖診治的時候你可在場?他有沒有把脈?”
文武搖頭:“奴不在,但阿姊說,王大人當時隻是站在門口看了一眼便開了方子。”
沒有把脈,估計也沒有仔細問這些人有沒有什麼其他感覺,和身子不舒服的地方。
“你阿姊還有什麼症狀?”
文武忌諱尊勝身份,不敢說得太直白,隻說嘔吐,但尊勝鄭重道:“不必忌諱,有什麼病症直接說,這關乎你阿姊的性命。”
文武這才道:“時常犯惡心,吃不了飯,一吃就吐了出來,還...還拉肚子,肚子疼,頭疼,肚子有些鼓脹...”
“鼓脹?還有沒有什麼?”
文武說沒有。
“和你阿姊一批的人也是一模一樣的病症?”
“是。”
尊勝說知道了,叫他去裝好飯菜一會兒過來。
文武走後,尊勝對松風道:“松風,給我找一身宮娥的衣裳。”
松風驚訝張着嘴:“娘子這是要?”
尊勝沒打算對她隐瞞,直接道:“我要去掖庭局,看看文武阿姊到底得了什麼病,聽他描述,不像風寒,倒像是另一種...”她搖頭“暫時還不能确定,我要見過他們才能知道。”
松風被她驚世駭俗的舉動震驚,忙阻攔道:“娘子!慎思!您千金之體,怎麼能去那種污糟之地!他們都是奴婢!您卻是天子嫔禦啊!再者萬一那病傳人怎麼辦?娘子您還沒面聖,可千萬不能得病啊!”
尊勝安慰她,笑着從袖裡抽出絹帕:“松風不怕,我有這個!你放心吧,我不是亂來。我年幼時江南道杭州那邊發了一場不大的疫病,我跟着祖父給人瞧過病!”
尊勝懂點醫術還源自流落進嘉月館後的一段奇遇。嘉月館是大雜燴,什麼人都有,當時她還寄希望于任何有可能讓她當娘娘的人,努力和他們搞好關系,譬如時常來嘉月館義診的長安縣知名郎中,老菜頭,蔡鶴聲。
前些年長安城裡鬧天花,尊勝小時候在揚州得過,沒有再次患病的風險,便被老菜頭挑中借去醫館幫忙,一來二去,老菜頭見她手腳麻利,身體康健,還會讀書識字,又可憐她年紀小小淪落嘉月館,便把她當作徒弟來教,讓她學了門手藝,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隻有同屋的幾個姐妹得病沒錢看郎中時,尊勝建議兩句。
問起來就說給老菜頭幫忙時,湊巧聽到的。
而杭州那場疫病,由于規模不大,再加上路途遙遠,很多人都不知情,尊勝知道還是因為老菜頭把這場疫病當作例子講給她學習。
松風還想再勸,但見尊勝雖然語氣柔和,可态度卻十分堅定不容拒絕。松風按照自己多年混迹内廷的經驗,認為尊勝是一個雖然看着随和溫柔,但骨子裡是個很有傲氣的人。這種人一旦認定一件事,不管旁人怎麼勸,怎麼攔,都不會改變她的想法,和被保護在爺娘羽翼之下的嬌柔女郎不同,她俨然一副天生上位者的氣派,雍容威嚴而堅韌,不像申國公夫婦能養出來的孩子,可能是因為長在外祖膝下吧。
松風歎了口氣,無奈拿出了一身沒有品階的宮娥衣裳,邊幫尊勝換衣裳邊叮囑道:“娘子要當心,穿這身衣裳不顯眼,跟着文武進去之後不要叫那些人碰你,若是遇見盤問的,您就拿我的腰牌給他們看,奴在宮中幾年,他們還是會給奴幾分薄面。”
尊勝瞧着時間差不多,文武應該準備好了,她将松風的腰牌塞進懷裡,投以一個足以慰藉人心的笑容,兩眼彎彎道:“好——我都會注意的,隻是外面,他們,就要勞煩你擋住了。”
不要被人發現她不在。
松風颔首:“自然。我送娘子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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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武挎着裝吃食的籃子,亦步亦趨跟在尊勝身後,他壓低聲音苦臉再三勸谏:“娘子,您這樣太冒險了,而且您身份高貴,那裡不是您該去的地方。”
尊勝示意他走快一點:“你走前面,我不認識路。”